刘海涛 发表于 2016-4-1 11:55:58

小小说“写人方法”:“微文学与新读写”讲稿(18)

       汪曾祺的《金岳霖先生》和陈洁的《写作教授》可做对比研究。前者是散文,后者是小小说。但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都在短小的篇幅里写活了一个极有个性特征、极富人格魅力的老年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有意思的是,一篇是用散文的方法写人,一篇是用小说的方法写人。如果在对比研读后,我们能够总结出小散文写人和小小说写人的不同规律、不同特点来,那我们的研究性的教与学就有成果产生了。
       从作品叙述的写人细节看,《金岳霖先生》有8个主要的细节——戴帽、穿夹克的服饰;上课要穿红毛衣的女同学回答问题和回答林国达同学提问的场景;觉得逻辑学“好玩”的做学问的境界和课堂上与王浩对话的情景;讲对“小说与哲学”的独特理解和聊天时从脖子上抓出跳蚤的动作;为自己敬佩的已死去多年的林徽因请生日宴;80多岁时坐三轮车去王府井“接触社会”的举动。从数量上看,《金岳霖先生》里8个主要写人细节要超过《写作教授》里5个主要细节。尽管散文写人和小说写人在行为内容上均有外表、上课等相同的范围,但它们的叙述方式却有着较大的不同。                  
      《金岳霖先生》里的8个写人细节与《写作教授》里的5个写人细节在叙述方式上有散文的“自由逸出”和小说的“因果凝炼”的重大区别。虽然《金》文的8个细节和《写》文的5个细节都是选取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生活趣事,但《写》文的5个细节却做了有因果关系的集中提炼。可逸先生上课时总用10分钟时间骂人——他骂的是“先锋派作品”——“我”学“先锋派”创作不打标点符号当然也挨可逸先生骂——除了骂“先锋派”外可逸接人待物还是很真诚的,他亲自煮面条、鸡蛋给客人吃——我乐意去他家,于是才听说了可逸先生的“洗澡事件”。上述5个细节的叙述,仔细体味,它们有着明显的经过了“因果关系”的叙述整理,在这个“因果叙述链”上,无关的细节一概不进入形式明显的“小说因果叙述链”。应该说,小说文体的“小说味”就是这样形成的。   
      《金》文的细节叙述则没有“因果”束缚,显得大为自由了。第一个细节本来是讲金岳霖先生的戴帽和穿衣的特点,讲着讲着,忽然岔到联大各位教授(闻一多、朱自清等)的服装特点去了。第3个细节本来是讲金霖先生在课堂上与学生王浩对话,讲着讲着,又插入一段王浩外表、行为特征以及几十年后的人生经历。散文的笔法是自由的,在散文里完全允许这种“自由逸出”式的离开叙述轨道的散文写人笔法。当然,散文写人方法的“自由逸出”并不是与散文的“神”毫无关连,它们以更隐秘的方式来呼应散文的“神”——闻一多、朱自清服饰特点实际上是突出、反衬金岳霖的“皮克夹”,王浩的种种事迹实际上是他作为金岳霖的得意门生来衬托的,这就从侧面、从效果的角度呼应了金岳霖的为人和学问。只有散文才有这样的自由的写人笔法,也正是这样的“自由逸出”才显出“散文味”。
   《金岳霖先生》里的几个关键写人细节和《写作教授》里高潮核心细节有一种“散文的实”和“小说的满”的重大区别。《写》文的高潮是“洗澡事件”。作者在此时的叙述角度已由第一人称改换为第三人称,她要把可逸先生的语言特点(用归谬法和假言判断为自己辩解)、行为特点(一只脚穿自己的皮鞋,另一只脚穿儿子的皮鞋)进行渲染,让高潮细节成为揭示人物性格闪光点的“重头戏”。“小说味”也由此产生。而《金》文则不这样,它在关键细节上每每只留一句人物的语言就打住——回答萧珊“为什么要搞枯燥的逻辑学”问题,本来这关乎到金岳霖先生的做学问的境界,但作者只留了金先生的一句话:“我觉得它很好玩”。由此我们可以想像金岳霖先生一生做学问的境界的所有情景了。当大家纳闷老金怎么在北京饭店请客时,作者也只讲了金先生的一句话:“今天是徽因的生日”。从这一句话中,金先生对才女林徽因的敬重和情意,金先生一生做人的情意和情怀全都隐涵了。从这里,我们可以体会到,散文叙述细节的自由,可以是“直抒胸臆”,也可以非常克制,非常含蓄,把人物无数的生活空白、情感空白交还给读者的想像。这与小说高潮的位置上的“淋漓尽致”的抒写是两种不同的文体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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