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hxxh 发表于 2016-7-19 23:27:38

小小说“高考季"(三题)

本帖最后由 xxhxxh 于 2016-7-22 10:40 编辑

高考几乎是中国现代人必不可少的人生经历,高考却不是人生唯一通往成功的通道。考入大学,是许多人的梦想,许多人也通过全国统招实现了大学梦。然而,没有考上大学也并不是世界末日。小小说作家以另一种方式切入高考现实,给高考人另一种人生解读,请看 小小说“高考季"(三题)——

小小说“高考季"(三题)
之一   侯德云《我的大学》
第一次高考落榜以后,我流下了很多眼泪。爹用他那一双粗糙的大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对我说:“儿呀,咱不哭。咱好好复习复习,明年考上去,啊!”
    第二次高考落榜以后,我流下了很多眼泪。爹用他那一双粗糙的大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对我说:“儿呀,咱不哭。咱好好复习复习,明年考上去,啊!”
    第三次高考落榜以后,我流下了很多眼泪。我对爹说:“爹,我不考了。我笨,我太笨了,我永远也不会考上大学的。”
    爹用他那一双粗糙的大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对我说:“儿呀,咱不哭。咱好好复习复习,明年考上去,啊!”
    爹说完这话,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他一边哭着一边说:“儿呀,你不笨。你像你妈,一点儿都不笨,你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我妈确实一点儿都不笨。她厌倦了小山沟里的穷日子,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爹却从来没有责怪过妈,他说:“儿呀,都是爹不好,爹没钱给你妈治病,她才撇下咱们走的。”
    那几年的日子简直糟透了。爹为了凑齐我复读的学费,起早贪黑到处打零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了。他的手掌像砂纸一样,摸到石头上,能发出沙沙的响声;摸到桌子上,也能发出沙沙的响声;摸到我的脸上,沙沙的响声没有了,我的脸却会火辣辣地痛起来。
    我的情况并不比爹好多少。我的心情跟我的学习成绩一样,越来越坏。我对高考产生了一种恐惧感。我有时候会很羡慕我妈,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山坡上,啥闹心事也没有,多么好啊。
今年,今年我必须考上大学。我不敢不考上大学。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我爹会受不了的,他也许会死的。
    可是,我真的能考上大学吗?
    听说高考的分数下来了,我赶到学校去看。只看了一眼我就昏倒了。老师和同学把我送到医院,舞弄了很长时间我才醒过来。我号啕大哭。我想我再也没脸去见爹了。我想我肯定是天底下最大号的笨蛋,复读的时间越长,高考的分数越低。我想我干脆死掉算了。
    傍晚的时候我回到家里。爹做了一桌很好的饭菜,还买了一瓶白酒。他肯定把家里的那只大公鸡杀掉了。至于他从哪里弄到一条鲤鱼,我就猜不出来了。
    我不知道爹为什么要整这么一桌饭菜。不年不节的,搞什么名堂呢?
    爹打开酒瓶,倒了满满两杯酒,对我说:“来来来,咱爷儿俩好好喝两杯。”
    我一声不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爹说:“儿呀,今年考得咋样?”
    我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连自己也感到吃惊的话:“挺好的,差不多能考上。”
    爹咧开嘴巴嘿嘿地笑了起来。他说:“我找算命先生看过了,他说你能考上。我琢磨着,你肯定能考上。来来来,咱爷儿俩再喝一杯。”
    又是一饮而尽。我的泪水下来了,在脸上流得一塌糊涂。
    爹笑嘻嘻地说:“儿呀,你这是咋的啦?”
我用手胡乱抹了抹自己的脸,说:“我,我是高……高兴的。”
    高考的录取分数线下来了,我装模作样到学校周围转了一圈儿,连学校的大门都没有进就回来对爹说:“我的成绩比录取分数线高了不少,兴许能考个好大学。”
    爹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谎言也在继续。我不敢把真相告诉爹。我怕把真相告诉他以后,弄不好就能要了他的老命。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真不赖,我考上了辽宁大学。通知书是我在县城的打字社里打印的,印章是我自己用土豆刻的。我在同学那里见过不少录取通知书,觉得自己造假的本领还不错。
    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再过几天我就假装去上大学,实际上是出去打工。我不会让爹给我寄学费的,我会说我在沈阳半工半读挣了不少钱。我甚至还会每个月都给爹寄一点儿钱回来,我不能再让他过以前的苦日子。我最后要做一件事,是四年以后,花钱买一个假毕业证,在爹的面前晃一晃,打个马虎眼就行了。
    我把录取通知书拿给爹看,爹高兴极了。他挨家挨户把我考上大学的消息告诉村里的父老乡亲。爹以前是个不爱说话的人,那几天他却变成了一个碎嘴子,见到谁都爱说话。
    我看见爹对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说:“你们要好好学习,将来像我儿子那样,到沈阳上大学。”爹的表情太严肃了,两个孩子听完他的话,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转,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心里很难过,真的很难过。我恨自己几天后,我来到沈阳,我找到了辽宁大学,我在辽宁大学门口照了一张相。是请附近一家影楼的摄影师照的,为此我多花了两倍的钱。
    我把照片寄给爹,然后就到劳务市场找工作去了。
    我的“大学时代”终于开始了。


之二       被风吹走的夏天   秦俑
那是我生命中最难熬的一个夏天。
    那天是高考分数线出来的日子,我没有跟家里人说实话。我说还得要几天时间呢,他们对我的话深信不疑。我的父母一大早就得去地里干农活。父亲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密,他常跟我们兄弟俩说,秋天的收成怎样,就要看这一季的努力了。哥哥大我四岁多,上完初中就跟人去东莞打工,今年春节回来,承包了村里的制砖厂,经常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回家吃。
    吃过午饭,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去了村子三里地外的一个食品批发部。在那里,有离我们村最近的一部公用电话。但回来的时候,我的腿里一定是灌满了铅,要不我怎么会觉得回家的路这么长?
    离最低录取线差了两分。我不知道该怎样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家人,怎样面对他们脸上的失望。我在村子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后坐到了村口的桥墩上。
    也不知坐了多久,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蛙声。我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走到家门口,走进卧室。我一晚上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出去吃饭。母亲进来看过我几回,她不停地摸我的额头,怀疑我是不是生病了。哥哥给了我一个饼,问我是不是出成绩了,我背着脸说,还没呢,还得有几天。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或者说,我压根儿一晚都没有入睡。我跟父亲说,我想去哥的制砖厂做工。父亲头也不抬地说,你能做什么?我对父亲的轻蔑感到非常不满,干什么都行,就是搬砖块我也愿意!就这样,我去了我哥的制砖厂做工。哥哥告诉我,砖块刚烧出来时很脆的,需要从窑里搬到窑外,经过日晒雨淋,消掉一身的火气,才能砌成一面墙。我具体的工作,是将窑里烧好的砖一块一块搬下来,垒到担子上。窑里很闷,砖面很糙,不大一会儿,我全身就湿透了,手心也磨出了三四个血泡。哥哥心疼地将他的手套摘下来给我,可依然不管事,锋利的砖棱儿还是不小心划破我的手套,又划破我的手指。我没有吭声,身体上的疼痛可以让我暂时麻木,忘却分数的烦恼。只有等晚上躺在床上,我才像一条搁浅在岸上的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那一年我17岁,1.74米的个头,瘦得跟豆芽菜似的。一个多月又苦又累的工作,并没有让我变得更瘦,相反我感觉自己一天一天愈加强壮,就像地里疯长的玉米苗一样。半夜的时候,我经常会听到身体里有“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我的力气在增长。我一直没有勇气说出高考结果,很奇怪,他们也没有再问我。有好几次,在跟父亲和哥哥说话时,我试图往这个话题上引,结果他们都将话岔开了。我也没有看到他们脸上的失望,也许他们早就猜到了结果吧,也许他们从来都没有对我抱希望。我的话变得越来越少,也不怎么爱出门去疯了。邻居见到我,说我变黑了,长大了,像个男子汉了。我偷偷对着镜子看过自己,看上去有点陌生,嘴唇上都长出了一溜儿浅浅的胡茬。
    下过一场雨,天气开始转凉。是9月初的一天,父亲一大早叫醒我。起来吧,今天该去上学了。母亲已经准备好了被铺,上面还散发着前几天晒进去的太阳味儿。哥哥将学费交到我手里,说是给我这一个多月的工资。父亲照例背着铺盖,送我到村口的桥头。父亲说,天气凉了,你在学校要注意身体。我接过背包,走在了通往复读的路上。一阵风吹过,我积蓄一个夏天的泪水终于忍不住飞落下来。
    村庄渐渐地远了。这个夏天,也渐渐地在我身后远去了。


之三    八月盛宴何葆国

申晓佳在外面吃了快餐才走回家去。他不想在餐桌上看老爸的脸色听老妈的唠叨,那会使他吃不下饭,吃下去了就想吐出来。
    打开房门,晓佳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但坐在客厅看电视的老爸老妈几乎同时扭过头来,射来两道不够友好的目光。
    今天财政局老杨的儿子收到通知书了,他是本一的,比你多了二十来分。老爸像在主席台上发言一样,绷着脸说。他是马铺县统计局的副局长,在政府大院里,谁家的什么人收到通知书,他一般都能很快掌握情况,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他近几年来在八月份的工作重点。
    我是本二的,可能过几天也会来了。晓佳说,脸不红心不乱跳,很平静地说。
    老妈接上话茬,带着责备的语气说,你呀,要是认真点,去年就能收到通知书了。
    因为去年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晓佳在老爸老妈的压力下复读了一年。那时他是真不想复读了,准备到深圳投奔开公司做生意的表哥。老妈说,现在没大学文凭,你怎么在社会上混?老爸说,我这些年参加别人家的升学宴,据不完全统计,也快有八十次了,平均每次送红包一百元,也有八千元了,你怎么也得创造个机会,让我回收一些红包回来呀。晓佳突然发觉老爸还是有些幽默感的,算了,为了他的红包,就做出一点牺牲吧。
    经贸局的老周女儿上的是重点线,明天晚上就要请客了。老爸说。
    我的通知书可能也快了。晓佳说。
    这就好,我们到时在中闽大厦摆个三十四十桌。老妈说。
    今年刚考完,晓佳就知道跟去年一样没戏了,但是面对老爸老妈关切的目光,他却是镇定自若地说,考得很好,超常发挥。当他从电话里查询到自己的确切分数后,随即加了120分,然后打电话告诉给正在统计局上班的老爸。听着老爸连声叫好的声音,他突然感觉是得到老爸的真传了,轻松地把数字变动一下,就皆大欢喜了。
    当申晓佳把录取通知书丢在老爸面前的茶几上,他眼珠子似乎很艰难地转动一下,像是把卡在咽喉的物品猛地咽了下去,突然拔尖了声音叫道,来啦,好呀!
    这张申晓佳从街头**团伙那里定制的录取通知书就在老爸老妈的手上不停地传递。老爸打开了他的一本有些历史的笔记本,里面记载着他历年来的人情应酬,亲朋好友、同学同事,各种名目的宴席:结婚、寿辰、迁居、升职以及升学。逐渐增多的是子女升学宴。早几年,红包是20元,然后便一路看涨:28、40、60、80、100。当然这都是行情价,关系密切的一般在行情价上翻一番。老爸握着笔记本对老妈说,这就像买股票一样,现在终于可以兑现金了。他们欢天喜地地开始规划请客的时间地点和档次,脸上荡漾的是一种报偿和发财的喜悦。对他们来说,晓佳的“录取”变成了一种手段而非目的。这让晓佳心里稍稍有些宽慰。
    八月的最后一天,申晓佳的升学宴在中闽大厦的宴会厅隆重举行。老爸老妈穿戴一新,站在大门口热烈地热情地迎接各路客人,他们胸前佩戴一朵迎宾的礼花,满脸笑容,一边接受来客的祝贺,一边将他们送上的红包一一笑纳。
    宴席一共摆了三十八桌。
    开头晓佳还坐在比较显要的那张宴席上,接受一些亲朋好友和同学的祝酒,后来他到了卫生间就没再回来了,似乎也没人注意到他的退席。宴席依旧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继续着,并且不断掀起一个个高潮。从某种意义上说,升学宴已经和晓佳的“升学”无关,变成了他老爸老妈的一项人际社交工作。
    第二天,晓佳就到了深圳。他还是打了个电话回来,犹豫片刻,他还是把实情告诉了老爸。出乎他意料的是,老爸并不诧异。老爸只是轻叹一声,说,我能不看出来吗?我早知道你的底细了。
    那你怎么不说?晓佳说。
    我揭穿你干什么?像我们统计局报上去的数字,上面也能一下看出来,但是谁喜欢揭穿你呢?老爸说,我不跟你多说了,你在深圳好自为之吧。


注:签约作家专栏的帖子仅限于交流学习之用,如果有用于商业目的,如出版、期刊转载等,请与本栏编辑或直接与作者本人联系。
本栏编辑联系电话:0371—67422698;邮箱:xxh6612@163.com;QQ:3286009512;联系人:徐小红
未经许可擅自使用,将追究责任。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小小说“高考季"(三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