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 发表于 2016-2-5 22:00:43

王往的《拾穗》

本帖最后由 卧虎 于 2016-2-6 14:36 编辑

       王往:拾穗

       拾穗要趁早。小布总是天一亮就去拾穗。去迟了,那些老奶奶就把穗子全拾光了。
  小布在腰间拴了根草绳子,把布袋子的一角系在绳子上,就在五月的槐花的清香里出发了。起得再早,她也会碰见拾穗的老奶奶。别看这些老奶奶躬腰驼背的,走路快着呢,一只手来回划着,头一点一点的,好像风里起伏着的麦穗。小布紧紧地跟着她们,不敢有半步落下了。
  不过,先到麦田拾起第一根麦穗的还是小布。快到麦田时,小布就会奔跑起来。那些老奶奶就在后面笑:小鬼豆子,能干呢,哪个跟你抢哟!
  早上的天色变化是很快的。平原上的太阳没遮没拦,上升一点,天就明朗一点,田野就开阔一点。开始的时候,处处是潮漉漉的,鸟儿的叫声也带着露水,麦田上空像晾晒着刚洗的白纱。小布和老奶奶们弯着腰,踩着被夜露浸软了的麦茬,一块一块田拾过去。猛一抬头,天就高了,明朗了,阳光已经铺到没收割的麦子上了。麦芒像一把把的梳子,把阳光梳得均匀,把光线梳得透亮。通向村庄的路上,已经有拿着扁担和镰刀的人奔着它们来了。
  这个时候,拾穗的人就要回家吃饭了。田野里响着招呼声:
  “陈奶哎,回家吃饭啦。”
  “就走啦。你拾了不少嘛,冯奶。”
  “没你的多哟,你格老不死的腿脚快!”
  “呵呵,新麦还没打下,不吃新麦子我才不死呢。走啦——”小布听着就格格跟着笑。老奶奶们也催她,这个说:“小鬼豆子,走啦!”那个说:“吃了饭,再来哟,小鬼豆子!”
  她们越催,小布越要再拾几根,让她们急。等她们走出田头,她跑着跟了上去。她们边走边比着谁拾的多,比来比去,还是小布拾的多。冯奶奶就说,小鬼豆子眼尖,比不过她的!陈奶奶也跟着说,眼尖,人也精,这丫头哪家娶去哪家有福气!小布脸上红,心里高兴。沉沉的袋子不时撞一下她的腿,让她心里装满实实在在的欢喜。
  吃了早饭,小布又去拾穗了。
  在一块田头,小布碰上了陈奶奶和冯奶奶。陈奶奶和冯奶奶坐在田埂上歇着呢。小布看到她们俩之间有一棵站着的麦子,就伸手去掐穗子。刚要掐到,陈奶奶一手拉住了她。冯奶奶也直朝她摆手。小布说:“谁叫你们不要的,就在你们腿旁,你们看不见嘛。”
  陈奶奶说:“我们都看见了,这麦子不能拾。”
  小布问:“怎么不能拾呀?”
  陈奶奶说:“小鬼豆子,你不懂吧,这棵麦子是主人家故意留下来的。”
  “这叫留种子,”冯奶奶站起身子说,“留下了种子,来年才有收成啊。”
  小布说:“哦。可是我刚才拾的那块田就没有看见田头留下一棵呢。”陈奶奶说:“那我们快去看看。”
  小布就把她们带到了那块田里,田头果然没有留下一棵麦子。
  陈奶奶说:“这家人,真糊涂,这事也能忘了,唉。”
  冯奶奶蹲下去,抠了一个小坑,说:“陈奶奶,拿一根麦来栽上。”
  陈奶奶栽上麦子,冯奶奶就用土培上了。
  两个人的眉头这才展开。
  冯奶奶说:“小布,记着,以后别拾人家留种的麦子啊。”
  小布说:“奶奶,我记得了。”
  陈奶奶又说:“人不也是这样嘛,你看这一田的人,这一庄一庄的人,都不是像麦种生麦子一样,一个个的,一代代的生出来了。”
  小布的脸全红了,她背过了身子。
  拾到中午时,小布的两个弟弟放学了,和另外几个男孩子来了。他们拾了几根穗子,就没有了耐心。拾麦穗要的就是耐心,无数次的弯腰、低头、伸手,孩子们是经不起这单调的动作折磨的。他们把拾了的穗子交给小布,就玩耍起来,你追我赶,也不怕麦茬戳脚。有个叫大雄的男孩唱了一句儿歌,其他的孩子就跟着唱了:
  刮大风,下大雨
  南边来了个小娇女
  坐下子,歇下子
  奶子把我捏下子
  唱完了,一起大笑。陈奶奶和冯奶奶也跟着笑。小布不笑,她装着没听见,埋头找穗子,脸却红了。陈奶奶笑完了,骂那几个孩子:“正收麦子呢,你们唱什么刮大风下大雨,刮大风下大雨坏了麦子,叫你们吃烂泥呀?”孩子们就跑了,跑开了还是唱。陈奶奶看了一眼小布,说:“这些鬼豆子,要打屁股。”小布的脸就更红了。冯奶奶说:“陈奶奶,你让他们唱去,小鬼豆子懂什么呀。”
  吃了午饭,小布又去拾穗了。傍晚时,小布和陈奶奶、冯奶奶碰到了一起,她们的影子落在麦茬上,夕阳跟着她们走。小布默不作声,陈奶奶和冯奶奶不住说话。
  “你老说我是老不死,告诉你,我能吃上新麦子,你呢?”
  “我呀,我不会比你少吃一顿,就是不知能不能吃上新米。”
  “你能吃上新米,我恐怕不行了,人家说像我这种病活不了5个月呢,这都过了5个月了,老天爷哪能让你拖到秋天。”
  “我也不行了,想拖到秋天,难,昨晚还吐血了,唉,我比你先得的病,能跟你一起吃上新麦子,我就知足了,你个老不死的,多活一天,我就跟着你活一天。”
  小布一回头,看见她们已经到她身边了。小布就奔跑起来,吓了她们一愣。
  小布跑到田头,又顺着田埂跑到很远的一块空地里。她坐在地上,放声哭起来。
  秋天到了,稻子熟了,风在大平原上滚动,一望无际的稻于垂下穗子,沙拉沙拉地响着。
  稻子熟了,又收了,每家的田头照例留着一棵。
  小布又去拾穗了,傍晚时,小布拾了半袋子稻穗,在田埂上歇了一会儿,又去拾了两根最饱满的,给陈奶奶和冯奶奶送去了。
  陈奶奶和冯奶奶就在田头的河坡上住着。
  她们坟头的芦花全白了。

      【卧虎点评】王往的第二自然

       老实说,王往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像个愤青。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似个任性的孩子。
       看了他的《拾穗》,非常高兴。作品里,他有孩子一样的童心,但似早晨麦芒上的一颗露珠,是澄明的,闪烁着思索的光彩的。
       《拾穗》里,这种孩子气除净了火气,因而也就如成熟的麦粒般晶莹,饱满,没有了生长期的膨胀与扭曲。生活中的王往侠气,这样內敛的文字不符合他的性格。如此写,不是双重性格,而是来自审美。来自人贵直,文贵曲的审美。他知道少年老成是审美的高境界。为了美,为了结果,他必须克制,就像卧虎在旷野上要完成一次次完美的猎杀必须超级冷静。
       坦率说,这种工笔画式的写法很累,就像京剧中常常气运丹田的程派唱法,累跨,累跑过许多人。但王往已坚持了许久,修炼了许久。当然,也会因为习惯慢慢成为自然。并在文字中创造属于自己的第二自然。
       在缺少诗意的年代,王往保持了诗意,大不易。这诗意,来自他不老的童心,不老的孩子气。这也是他的价值所在。自然,诗意难,厚重,大气的诗意更难。就如汪曾祺、林斤澜,徐志摩、戴望舒的诗意似天山黄山,月亮漓江,而雨果、莎士比亚,李白、毛泽东的诗意似高原,似喜玛拉雅山,似太阳和珠穆朗玛峰。
       老舍说,孩子一样的天真,再加上哲人的智慧,或许就能成个好作家了。我觉得这话也是可以说给王往和王往们的。
       《拾穗》是王往《平原诗意》系列中的一篇。小小说作家里,继邓开善之后,王往是诗意小说的一个代表。开善只开风气不为师,愿王往这个系列走向系统,由一条线而多条线,这样会走得更深,更厚,更远。因为这样不只是诗意的为平原作传,而是为更厚重的中国作传。同时也是为自己用另一种性情创造的第二自然作传。


天水 发表于 2016-2-6 12:49:01

欣赏

杜文琥 发表于 2016-11-3 10:53:05

拜读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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