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 发表于 2017-7-4 12:10:26

黄红卫小小说五题



我叫艾薇儿
       过完年,国民的女儿就三十了。国民说:“囡囡你别整天盯手机,盯手机还能盯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样的话,国民天天说天天说,至少,说了两年。       囡囡说:“我这是在工作。”       囡囡的工作在国民看来相当不靠谱,不靠谱到羞于在老朋友、老街坊面前显一显摆一摆。比如楼下人家的女儿,端端正正往银行大堂一站,那个当妈的,就开口银行闭口银行,满脸自豪赞美理财产品,好像理财产品是自家发行的。还有像隔壁底楼人家的女儿,卫校毕业赋闲在家一年也有可能是两年后,如愿以偿戴上了护士帽。抛开个中艰辛,不管编内编外,每月三千多的收入稳当当的。左右邻居哪个生病住院,小姑娘忙上忙下脚头飞快。你说,做父母的还图啥呢?等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不就万事大吉了。       国民的要求并不高。高什么呢?自己只不过是个纺织工,而且,老早下岗了,东打西拼好不容易熬到退休,想想这辈子够呛,退了就不再出去寻工作了,余生就替女儿带带孩子享享天伦。       可是囡囡,别说结婚生子,连个正经的工作没着没落。       囡囡大专文凭,营销专业。第一份工作是鲜食连锁店的代理组长,囡囡想尽早摘掉代理这顶“帽子”,尽心尽力,加班加点,月底盘货通宵达旦。半年后,组长的位置还是被店长的表妹占领了,囡囡躲在厕所里哭了三十分钟,牙齿咬破了嘴唇皮,要不是门外有人内急,囡囡的眼泪还会淌……。从那刻开始,囡囡痛下决心考会计证,走着瞧吧,会计比你跳上跳下破组长强百倍!       囡囡的第二份工作自然是会计了,一家服装企业的现金会计。财务部主管是老板的姐姐,姐姐本身不贤惠又逢更年期,那腔调,像横七竖八的麦芒。囡囡可不想做针尖,只做惊弓之鸟。渐渐地,囡囡的例假出现了问题,不是推迟就是提前,有时两三个月没有一点动静。渐渐地,影响到了同事,同事说与其集体阵亡不如集体辞职。起草辞词时,国民说不能辞,要辞等谈拢男朋友再辞,不然人家问起来不好听。囡囡像曾经沧海般说从今以后死也不打工了,自己开店,哪怕做一分钱的老板!国民说店千店万大小生意都不好做,不蚀房租算运气。囡囡说老妈你OUT了,开通微信,手机上就可以做。       国民能织三天三夜的布,巴掌大的手机却搞不定,发信息也不会,只会按接听键。国民说手机上开店谁看得见?谁知道?囡囡说现在是网络时代,图片一挂,信息一发,眼睛一眨朋友圈就都知道了,朋友们如觉得我这东西货真价实,自会再分享到各自的朋友圈,一传十、十传百,生意就是这么生出来的。       半信半疑的国民眼见囡囡吃饭盯着手机,如厕盯着手机,走路盯着手机,好像睡觉也在盯……有时半夜醒来,囡囡房间里仍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国民知道这是信息在“敲门”。就像半夜有人按你家门铃一样。       然后囡囡的生意很不理想,卖出去的衣服不是嫌大就是嫌小,不是退就是换,自己生活费赚不回不说,还把国民搅和了进去。也难怪国民认为不靠谱,也难怪国民要啰嗦。       国民亲自出马到人才市场转了几次,招聘文员的招聘会计的招聘营业员的……工作满脚踢。国民抄了几个电话号码给囡囡,囡囡盯着手机按兵不动。       一个三十不婚的女子,放国民那年代,早被怀疑“有问题”了。囡囡不着急,不但不急,还有点幸灾乐祸,什么她的同学、朋友,三十不婚的大有人在。什么那些赶着结婚的,好多又恢复了单身,甚者是单身母亲。囡囡问国民:“现在流行闪婚闪离,老妈你是不是也希望我今天出嫁明天就打道回府?”国民说:“瞎说,哪有这么容易离的,极少数而已。”囡囡舌头一伸说:“你又OUT了,目前结婚与离婚比率已上升至三比一,有的地区高达三比二,就是说今天若有三对新人登记结婚,同时有两对冤家在离婚。而且,闹离婚的大部分是我们八零后。八零后的婚姻问题已经成为了社会问题。”国民说:“真的?”囡囡说:“真的。”国民听见自己牙缝“丝丝”冒冷气。       这话说了不久,囡囡突然带回一个稳妥妥的男士,看上去在三十至四十之间,反正不年轻了。但是很有教养,规规矩矩向国民行了个鞠躬礼,叫了声“阿姨”,然后把两盒包装精致的红酒恭恭敬敬放桌上。国民眼角一瞟,估出了大概,便使出浑身解数弄了一桌。吃饭时,囡囡故意往国民身边挤了挤说:“老妈,这儿距海南远不远?”国民说:“远呐,去年社区组织旅游,我晕机,没去成。”囡囡又往国民身边挨了挨说:“海南好不好?”海南好不好国民还真不清楚,便像征询意见般朝男士看了一眼,发现他在笑,笑容很神秘。国民不解神秘之意,便也笑着说:“问这干嘛?好不好关我什么事?”囡囡嬉皮笑脸指着男士说:“他就是海南的。”国民一愣,差点掉下手中的筷子,目光就像皮球,在囡囡与男士间来回弹跳。紧着脸:“海南……你们怎么认识的?”囡囡一把搂住国民的脖子说:“反正没上相亲节目。”囡囡决定趁热打铁,转身从包里拿出一部手机递给国民:“老妈,这是最新款式的“苹果”,是他特意送给你的。”国民拿过手机颠来倒去看了一阵,还真看见一只缺了一口的“苹果”。囡囡说也让你时尚时尚。国民说时尚的东西我不会。说着把手机放在了桌上。囡囡拿过手机说我们现在就教你开通微信,以后想我了,就点我的头像,随时联系随地视频,那感觉就像没离开你一个样。国民听囡囡又是“我们”又是“离开”的,知道此事已八九不离十。但自己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不就这件事吗?只是海南这地方……国民有些忧虑。囡囡边揿着手机边说:“老妈,现在都用妮称,你也想一个出来。”“什么叫妮称?”国民不懂。囡囡说老妈你真是OUT彻底,妮称就好比是你的乳名。对了,你小时候叫什么?国民说我小时候就叫国民,你太爷爷被日本鬼子打怕了,说国泰民安最最好。长大后我想改,麻烦,改来改去又改回来了。记得我有两个小学同学,上海过来的,一个叫“艾艾”一个叫“薇薇”,娇娇柔柔的名字,我特羡慕,做梦都想拥有。所以,你一生下来我就叫你“囡囡”。       国民说罢,忽然灵光一现:“我叫艾薇儿!”由于兴奋,国民差点失声。       囡囡高兴得跳起来,拉过国民欢呼道:“艾——薇——儿,老妈你叫艾薇儿,哇——老妈你一点也不OUT了!”       一星期后,囡囡起程。出发之前,囡囡替艾薇儿添加了自己的朋友圈。想了想,又把男士的朋友圈添加了进去。囡囡说,老妈你以后没事干时,就看里面的信息,保证你越看越想看,越看越要看,保证你时间不够用。一定记得转发哦!       囡囡在时,天天催嫁,一旦不在身边,国民像丢掉魂,她盯牢手机,其状与囡囡一模一样。她看见囡囡下了飞机,又看见囡囡跨上了轿车,看样子,是专门来接囡囡和男士的。       半个月过去了,囡囡没回来。一个月时,囡囡送回一条语音,说暂时不回来了,他家的企业正好缺个会计……       国民马上回过去一条语音,说囡囡你别惦记我,艾薇儿的朋友已经遍天下。
   【卧虎点评】着力思想性的开拓             语言的简洁不如陈毓,但老到在陈毓之上。叙事语言娴熟中的烟火气有池莉的味道。这样的叙事功力,小小说女作家中似乎只有申永霞、陈力娇能与之相仿佛。       着力思想性的开拓,前途不可限量。

瘤子

       有人说,瘤子肩膀上的瘤是与生俱来的,要不,为何当婚时娶不到娘子,人至中年才侥幸填了陈寡妇的房。有人则指点着皮球状的瘤说,这应该属于扁担瘤吧,但没见过这么大的呀!甚者上前拍拍紫不紫黑不黑的“皮球”问:痛不?瘤子把肩膀闪了闪,暴露了五六颗黄牙说,不痛。不痛?问者感到稀奇,尔后指着陈寡妇背影问:她吓不吓?瘤子干脆咧开嘴巴一乐:她高兴时还啃它几口呢!       闻者无不撇嘴、摇头。核桃般浑身上下挤弄不出一点儿水分的陈寡妇明明对牵线搭桥者说过,四十好几的人了,即使弄个老头儿进门也无所谓,只要他有本事做这屋的顶梁柱。       说这话时,陈寡妇的大儿子十八,小儿子八岁,丫头十四。       瘤子像头牛,挖河、挑粪、担麦样样胜于其他男人,属挣工分高手。年终结算时,陈寡妇家破天荒摘了“倒欠”的帽子,陈寡妇捏牢一把进账,脸上浮起了难得的笑容。       日子有了起色,孩子们跟着活泛,两个大的喊瘤子“伯”,小的喊瘤子“爹”。瘤子很受用,“哎哎哎”应着,屁癫癫的活儿干得更欢畅。       不知不觉到了大儿子适婚的年龄,瘤子的做派极像个负责任的父亲,想方设法拉回一车车砖、瓦、樑、椽,铆足劲盖起了两间大房子。儿不亲孙亲,瘤子在指望着抱孙子呢!大家都这么说。       女大十八变。陈寡妇的丫头仿佛一天也要变三变,越变越高挑越变越水灵。       一日黄昏,从地里收工回屋的丫头洗净身子,套件无袖圆领衫,端坐场院摇着蒲扇纳凉。刚从河里爬上来的瘤子经过丫头身边时,“啪”的在丫头手臂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丫头吃惊不小,转过头看是瘤子,恼羞成怒:做啥呢?瘤子讪讪的:我看见……看见蚊子……蚊子在叮你呢。丫头眼泪夺眶而出,起身朝屋里走去。       后脚到家的陈寡妇边劝慰丫头边盯牢瘤子狠狠地说,从今晚开始,你搭铺睡灶房,我们娘俩的房,不许你跨进一歩!       当夜,瘤子失踪。       瘤子父母早年双亡,仅有的一间祖屋也已坍塌。陈寡妇只听他说过有个一块儿长大的表兄弟,安家落户在新疆建设兵团。但新疆远在天边,身无分文的瘤子跑不到天边去的。       玉米登场时,人们说二百斤重的玉米袋子,瘤子扛起身就走。棉花登场时,人们说瘤子是捆扎棉花包的能手,他打的包包结结实实运送几十里没问题。芦叶枯谢,芦花飘扬,人们又念叨起了瘤子,说瘤子编的芦帘子,既美观又牢固,市面上难得。陈寡妇咬紧牙关不动声色,只说瘤子去了新疆,唯一的兄弟病重,探望去了。心里头却在紧锣密鼓谋划丫头的婚事,不管那一巴掌的真假,不管瘤子何时回来,丫头一旦出嫁,万事大吉。       腊月二十那天,毫无预兆的,瘤子回来了。发更白,背更弓,那瘤,愈显触目惊心。       陈寡妇不惊不讶不喜不恼的看着瘤子说,大媳妇在坐月子呢,是个孙子。瘤子一听,拔腿朝儿子屋走去,半路,折回,从裤裆里摸出一个包包,里三层外三层打开,数了二百,递给陈寡妇:你给孙子送过去合适。       陈寡妇复用亮晶晶的的眸子盯牢瘤子说,你回得及时,丫头春节要嫁人了,屈指算算,没几天功夫了。瘤子沉默片刻,又去动那裤裆里的包包,又数出二百,说帮丫头添点儿嫁妆吧。       分田到户后,年轻力壮的,一个接一个走了。瘤子眼巴巴看着,眼巴巴的原因是他老了,他只能与陈寡妇一道,一前一后出现在田埂上,倒是陈寡妇在不断提醒:瘤子,当心脚下……瘤子,能拎动嘛?拎不动我来……       瘤子始终不紧不慢的,似听见,又似没听见。       瘤子莫名其妙摔了一跤,被陈寡妇扶起后,开始发烧,捱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陈寡妇到村医处要了退烧片,连服三次,至傍晚仍未见效。陈寡妇喊过村医,村医翻翻瘤子的眼皮把把瘤子的脉,说赶快送医院。瘤子死命摇头,双手紧紧按住胸囗。瘤子脱气后,陈寡妇掰开瘤子的双手,从胸口处取出个塑料袋裹着的包裹。陈寡妇打定主意,等儿子回来,让儿子们打开它。       十元,伍元,五十元……花花绿绿的票子摊了一桌。大儿子说,我数了三千。小儿子说,我数了四千。       陈寡妇熬不住大放悲声:瘤子啊,你哪来这么多钱的啊!瘤子啊,你攒了整整七千啊!       大儿子说,让伯去我家,楼房,有面子。       小儿子说,让爹去我家,我家也楼房,也有面子。       陈寡妇哽咽着说按道理先大后小的呀!       瘤子的丧事像德高望重者的丧事一样,热闹、隆重、体面,流水席开了一批又一批,一边唢呐笛子锣鼓喧天,另一边陈寡妇率众儿孙披麻戴孝,一步三叩。       有人说,瘤子到底算个明白人,自己替自己准备了后事。有人则说,是瘤子祖宗积阴德,留下了两罐埋在韭菜地里的银元。甚者还说,可记得瘤子那年失踪一事吗?其实,瘤子是去做皮袄交易的,新疆买,内地卖……       孰是孰非,就像其肩膀上的瘤,只瘤子自己明白了。

      【卧虎点评】毎个人都有自己的瘤子

       人无完人,毎个人都有自己的瘤子。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悄悄是个活泼好动的六岁幼童。
       幼儿园组织家长联欢,悄悄要爷爷去,悄悄爸爸妈妈在外地,悄悄要爷爷扮演警察。
       “现在的孩子不聪明都难。”爷爷感慨万千。
       悄悄扮演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的孩子。
       音乐非常欢快非常悦耳,被扣上警察帽的爷爷仿佛年轻了一大截精神了一大截。
       背着花书包的悄悄蹦蹦跳跳出场了,悄悄嘴里也在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着钱,对我把头点……”按照节目设计,悄悄该唱到第二轮才能捡到钱,第三轮才可把钱交到“警察”手里。悄悄太兴奋了,忘乎所以了,转了一圈,就跳到爷爷跟前,把一枚硬币塞进爷爷手里,爷爷也忘乎所以了,一把抱起悄悄,在悄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这就不对了,悄悄挣脱了爷爷,悄悄说:“爷爷你忘了点头,这时候我应该对警察叔叔说‘再见’了!”
       从那以后,悄悄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有心事了,走路总是低着头。幼儿园距离家不算远,平时来呀去的,都由爷爷带领着用两条腿走。爷爷说悄悄怎么啦,走路应该抬起头来,看前面看左右,特别是过马路的时候。
       悄悄翘着嘴巴说:“马路上怎么没有钱呢?”
       爷爷哑然失笑:这孩子。
       爷爷决定让悄悄实现心愿。爷爷再去接悄悄放学,故意在马路边放了一枚一毛钱硬币。回来时,果然被悄悄发现了,悄悄激动得一蹦老高,攥紧硬币要去找警察叔叔。
       爷爷牵着悄悄来到十字路口,一位上岗没几天的辅警在维护秩序,悄悄小脸皮通红通红的,二话不说就把硬币塞进警察叔叔手里。
       辅警大概从未遇到过此举,看看手里的硬币,怔了怔,朝一个闯红灯的行人走过去。
       悄悄不肯离开,悄悄在等警察叔叔朝自己点头呢,悄悄还没说“叔叔再见”呢。
      爷爷拉走了悄悄,爷爷说警察叔叔正忙着。
       爷爷转身的当口,看见辅警把硬币抛向了空中。
       悄悄很伤心,晚饭也不肯吃,一遍遍问爷爷:“警察叔叔为什么不点头?为什么?”
       爷爷说:“警察叔叔虽然没点头,但是警察叔叔记下了悄悄是个好孩子。”
       悄悄说:“我不相信,警察叔叔看都没看我。”
       悄悄变了,变得沉默无语,其他小朋友仍然得劲地唱着“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唯独悄悄紧闭了嘴巴。老师问谁欺负咱悄悄啦?悄悄似受了委屈,要哭的样子。
       爷爷理解悄悄。
       过了几天,爷爷把一枚一元硬币放在悄悄放学的路上。悄悄看见了,问爷爷怎么办?爷爷说捡起来,给警察叔叔送去啊。
       悄悄认真地说:“为什么交给警察叔叔?”
       爷爷愣住了,爷爷说:“因为……因为警察叔叔是好人。”悄悄说:“爷爷你也是好人,我把钱交给你。”爷爷说:“交给爷爷没用,只有警察叔叔才有本事找到丢钱的人。”爷爷把悄悄带到十字路口,悄悄把硬币托在手心,伸在警察面前,年轻的小警察说小朋友干啥呀?悄悄看着不远处爷爷,小声说马路上捡的。小警察回过神来,摸摸悄悄的头,说叔叔不要小朋友的钱,留着自己买块糖吃吧。悄悄“哇”地哭了起来,把硬币扔在地上,朝爷爷跑去。
       那晚,悄悄一直在哭,哭累了,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爷爷一夜未合眼,第二天,爷爷去找了小警察,说明来意,请小警察帮忙。小警察把帽子摘下来,搓了把头皮,说多大点事啊。
       爷爷又在马路边放了一枚硬币,这回,不是悄悄发现的,是爷爷“发现”的,爷爷如获至宝,对悄悄说:“我们交给警察叔叔去吧。”
       悄悄很不情愿地跟在爷爷身后。
       爷爷把硬币交给了小警察,指着悄悄说:“是我家悄悄捡的,他要我送过来。”小警察走近悄悄,频频点头道,悄悄是个懂事的孩子,难得的好孩子!悄悄的脸被夸红了,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当晚,悄悄饭量大增,吃了一碗又一碗,饭碗一放,又开始唱那首《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的歌了,唱着,笑着,笑着,唱着,甜甜地睡着了。
       悄悄又是活泼好动的悄悄了。悄悄奇怪的是,后来,马路边怎么捡不到钱了?

    【卧虎点评】大处着眼,小处着手

       《钱》文似乎信手拈来,但却是大处着眼,小处着手的一篇佳作。
       一分硬币折射出的世道人心的变化,其实正是社会和时代道德观的一种深刻变迁。这样厚重的主题,用无邪的童心去触痛与擦亮,无疑又是独出机抒,举重若轻的。
       主题如山顶,要大处着眼,攀登却要小处着手,一步一步来。小说是感悟的艺术,《钱》文是靠一个个递进的精彩细节的暗示来完成登顶的。细看,主人公“悄悄”的名字也充满了暗示的魅力,体现了“小小说是放大的艺术”的主要特征:
       “马路上怎么没有钱呢(难见路不拾遗,捡钱后悄悄自装腰包者众)”——“辅警(悄悄)把硬币抛向了空中(善小无利而不为)”——“叔叔不要小朋友的钱,留着自己买块糖吃吧(服务意识职业道德悄悄缺失)”——“多大点事啊(公德悄悄缺失无意识)”——“爷爷又在马路边(悄悄)放了一枚硬币(美德教育从点滴抓起从儿童抓起)”——“小警察频频点头道悄悄是个难得的好孩子(美德教育亦应从警察们抓起)”——“悄悄甜甜地睡着了(美梦成真)”——“马路边怎么捡不到钱了(道德教育任重道远)。”

手洗
趁俩人都坐在桌上吃饭的当口,家林把一份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递到红梅的面前。
       红梅看着离婚协议,表情像无风无浪的一塘清水。她说,我可以在这上面签字,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家林是心存愧疚的,他躲闪着眼神蠕动着嘴皮,声音像蚊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家林想大不了把房子、车子、积蓄统统归你,自己净身出户。
       红梅说,我要你洗两个月衣服,而且是手洗。从明天开始。
       家林千想万想没想到红梅提了这个要求。
       红梅看穿家林心思似的说道:我在这个家洗了二十年衣服,你洗两个月,不过吧。
       家林与红梅是从一个村子走出来的,俩人自幼擅长弄文舞墨,又一同考上了师范,毕业后携手受聘于一所实验小学。
       婚后,家林陆陆续续出版了好几本文集,两部长篇小说还被翻拍成电视连续剧,收视率极高。家林因此而成名,被省作协及某畅销期刊聘为签约作家。家林觉得做职业作家的时候到了,便辞掉工作,专心创作,畅销书一部接一部流向市场。
       而同样怀抱文学梦的红梅,一直是个普通的小学教师。为了孩子为了家林,红梅把业余时间统统打发在永远干不完的家务上。
       一次,拿回全国征文比赛一等奖的家林,搂着红梅一本正经地说,我要评委在获奖证书上写上你的名字,人家不同意。
       红梅笑着捶了家林一拳头,什么你的我的,一样嘛!
       变化是从前年开始的。
       前年,省小说家协会举办了一场大型文学沙龙,邀请大名鼎鼎的家林去讲课。粉丝济济一堂,一个长相颇似电影明星高圆圆的女孩,趁讲课间隙走上台去,主动拥抱了家林,索要了签名,还与家林拍了合影。
       通过交流,家林得知女孩叫莫莫,今年二十三岁,是另外一座城市的健美操教练。平时也热衷于写作,经常有豆腐块刊发在当地晚报上。
       莫莫对家林崇拜得五体投地,并把这种崇拜付诸了行动,除接连不断的微信问候外,常常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家林身边,一来二去,俩人感情之火愈燃愈烈。某日晚,刚在星巴克喝完咖啡的莫莫攥住家林的双手说,我俩要是天天在一起多好啊!
       家林情不自禁地一把揽过莫莫……
       家林开始对红梅横挑鼻子竖挑眼,直至俩人分床而卧。
       相比红梅同意离婚,洗两个月衣服的要求可以说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家林想红梅的报复手段也太别致了。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红梅把脏衣服扔给了家林,自己在一旁看报纸。
       笨手笨脚的家林,一时间竟无从下手。他偷偷看了眼红梅,把衣服一古脑儿丢进浴缸,然后撒了一层白蒙蒙的洗衣粉。红梅哪里看得进报纸,绷着钢板似的脸皮开始指挥:把淡颜色的衣服捞出来;把内裤分开;衬衫领子先涂衣领净后用软刷子轻轻的刷……家林来火了,不就洗个衣服么。但一想到红梅尚未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就把眉低了眼顺了,一一按红梅的话做了。折腾了半天,衣服终于可以晾起来了。
       慢,等一等,先把衬衫领子熨了再晾。红梅又发话了。
       家林不解地看着红梅。
       衬衫领子就像一个人的脸面,一定要挺括!红梅边说边搬出熨斗。
       第三天,红梅把几件羊绒衫扔给家林。家林苦着脸说用洗衣机吧。红梅说不行,那样羊绒衫容易变型。如果你的钱还没多到穿一件扔一件的程度,就老老实实用手洗。放温水,加专用洗涤剂浸泡二十分钟,特别脏的地方用浓度高的洗涤剂,然后轻轻的揉轻轻的挤。脱水后也不好直接挂起来,铺在平面上整理成原型,阴干后用蒸汽熨……家林头都大了:怎么比构思个小说还复杂,不如送去干洗吧。红梅说干洗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就会失去羊绒衫的特性。
       为了可爱的莫莫,忍吧,家林有点咬牙切齿了。
       两个月期满的那天,趁俩人都坐在桌上吃饭的当口,家林迫不及待拿出离婚协议。红梅叹了口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家林拿着签了名的离婚协议去找莫莫,如此这般地告诉莫莫,前妻如何不择手段报复了自己一通。
       莫莫听完,忽然叹了口气说,你妻子曾找过我,知道我不会洗衣。她是担心将来没人替你打理,所以让你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呀!
       家林愣住了。
【卧虎点评】大爱无言
更深沉的爱,都浓缩在离婚前让丈夫的“手洗”了。更超脱的爱,都隐藏于大爱中的无言。结尾的“愣”是一种发散式结尾。“愣”之后怎么样呢?作者没有说。好的结尾是另一种开头。
英儿
       这是一件旧事,觉得有趣,便记录下来。
       那天,眼见天黑,目的地尚不知在何处,心越发慌张,就问英儿:还有多远?
       那时我与英儿同在一家工厂实习,拿到平生第一次工资——30元。不多,却让我俩激动了好一阵子,冷静后又讨论了一个星期,最后决定去江南S市玩。
       玩了三天,我口袋里剩10元,英儿剩8元。英儿比我多花掉2元,她买了一条丝巾,那丝巾款式像红领巾,我不喜欢。英儿拿着就往脖子里扎,还掏出随身带的小圆镜一照再照,边照边问:好看吗?好看吗?我不以为然:怎么忽然要漂亮了?
       按计划,该返回N市了,英儿却提到了W市,英儿说W市其实并不比S市差,我们应该去看一看。
       我说,听你口吻好像去过的样子。
       英儿笑。
       从S市去W市,车票3元5角。从W市回N市,车票4元。也就是说,若真的去W市,我身上可用余额2元5角,英儿身上剩5角。
       英儿说从现在开始不花一分钱。她老家有个邻居,叫小周。W市警察学校毕业后直接分配在W市机械厂,那里面有招待所,住宿不要钱。
       将近八点,总算抵达目的地。
       当一身警察服的小周气喘吁吁出现在传达室时,嘴巴张得像脸盆;当他听说我们是从长途车站徒步而来时,眼睛瞪得很大,惊呼道:知道你们走了多远吗?长途车站在这座城市西北,这里是东南,属于郊区了。为什么不坐公交呢?英儿朝我眨眨眼:找不到公交站牌。
       到了招待所,我才看清楚小周的长相:与我们一般年纪,顶多大个两岁三岁。身着制服的缘故吧,显得特别英俊挺拔。
       小周笑着看看我,转过头对英儿说,介绍介绍吧。
       英儿说,一起实习的同事。名叫青儿。
       青儿。这名字好听!小周频频点头。
       点过头问:你们没吃晚饭吧?
       英儿又朝我挤挤眼睛:光想着赶路,忘了肚子饿。
       小周说你们稍等,我去食堂看看,弄点吃的来。
       小周出门当口,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我已经歪倒在铺上了。英儿呢,一边哼着歌儿一边颠来倒去弄那条丝巾,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说英儿你不累吗?英儿说,累什么呀?
       迷迷糊糊间,小周回来了。他轻手轻脚的把一只特大号搪瓷茶缸和一个空碗放在桌上。
       英儿揭开盖子,瞬间,一股香味冲鼻而来。我咽着口水睁开眼睛,凑过去——满满一茶缸葱油面!
       小周似乎有点歉意:只找到了一把挂面,将就吧。
       我说挺好。
       我与英儿你一口我一口,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小周说你们肯定饿坏了,味道怎样啊?
       我说,好吃!香!这种味道第一次吃到!
       小周说,是这里做工的服刑人员教我这么煮的。这些家伙,个个有手绝活,不犯罪的话绝对人才。
       小周见我要去洗那个空茶缸,一把抢了过去:你们累了,早点休息吧。
       小周说明天准备去哪玩?要不要我带着?
       英儿不说话,看着我。这回,轮到我朝她使眼神了,我嘴上说不用,明天就回去。心里想英儿你口袋里还剩几个钱呀。
       第二天一大早,小周先把我们领到他的宿舍。这回,轮到我吃惊了:室内,铺天盖地的书法作品,地上、桌上、床上、墙上、椅子上……小周搓着双手说,业余时间创作的。英儿指指我说,青儿也有这爱好,起早贪黑,宿舍里也如你一样,摆满了书法作品。
       因为同样的爱好,我对小周有了格外的好感。
       回到N市一个月,我终于熬不住给W市寄了一封信,大意是感谢小周的热情招待。未等几天,小周回信,我迫不及待拆开,里面叠了三幅书法作品,附带希望我指正之类的客气话。我当夜创作,准备第二天回赠。第二天早上,英儿跑过来等我一起去上班,看见了小周寄来的信及作品,脸色大变:别惹他,人家有女朋友。还是青梅竹马呢!
       我红着脸说我没惹他呀,我只是不忘人家的一茶缸葱油面而已。英儿舌头一伸说,不就是面条嘛,在意什么?我也会煮。
       英儿还真煮了几次,我说不好吃,味道相差十万八千里。
       一次吃面条时,我趁机问:W市的你那个邻居有消息吗?
       英儿说瞧你瞧你瞧你,又在想他了,人家已经调回老家了。可能要结婚了。
       我怎能告诉英儿呢,就在昨天,小周偷偷来N市看我,临别还给我留下一首很伤感的诗。
       这以后不久,英儿放着好端端的工作不做了,申请辞职,回了老家。
       我把她送到车站,挥别时说,经常写信联系啊!
       英儿说,当然!
       这年年底,英儿给我寄来一封信,打开,是英儿的结婚照,英儿搂着的,就是那个英俊挺拔的小周。
       信的末尾,英儿还写到:其实,那次小周背着我,偷偷到N市来看你,我是知道的,因此,我决定辞职,回了老家。
       当时看完信,我哭了,微风里流的是悲喜交集的泪。

      【卧虎点评】悲喜交集的泪

       《英儿》这个标题照应结尾:英儿机敏地辞职是英明的,既保卫了爱情,又保全了朋友。名《一茶缸葱酱面》有些埋没英儿,人物不突出;名《旧事》像散文标题,以回忆表现,现场感不强,有些淡化小说味。
       结尾末句“记得当时看完信,我笑了,脱口而出:这个刁滑的英儿呀!”改为“当时看完信,我哭了,微风里流的是悲喜交集的泪。”如此,更浑圆蕴籍一些。
       红卫的小说,语言一流,叙事老到,形式也丰富,再注重在立意上多下些功夫,必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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