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 发表于 2017-8-2 20:02:16

黄红卫的《李安的好奇心》




       黄红卫:李安的好奇心
               
       一晃,李安距离花甲仅仅几步之遥,升迁无望,活着无趣,发际线像支溃不成军的队伍,迅速向后脑勺推进。
         “天命不可违啊!”李安对镜自叹。
       居然不可违,就顺;居然不可违,就从。有句话不是这么说来着: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
       李安想开了。
       想开了的李安呈返老还童状,对周围事物充满好奇。比如对门黄局长夫人,小半年不见其芳踪了,是分居?还是离婚?想想不可以呀,堂堂一局之长,总得注意形象及影响,不能见一个好一个说拜拜就拜拜吧;再比如黄局长千金,据说留学去了,去了哪?不会傻乎乎跑美国吧,美国不安全啊,绑架案一桩接一桩,太可怕了!
       李安替黄局长担心,是真担心。李安不是个幸灾乐祸的同志。黄局长开会时,习惯说某某同志某某同志。像李安这种趴在最底层的小科员,能被称作“同志”的机率几乎没有。
       转眼,秋天到了。
       秋风响,蟹脚痒。局里一些好食之徒兴师动众过江南下直驱阳澄湖,李安想随行,问问价钱,打住了。李安老婆年纪轻轻就病退在家,一直拿最低生活标准补助金。
       数天后,李安到楼下扔垃圾。李安呆住了,垃圾桶里竟出现层层叠叠阳澄湖大闸蟹包装盒,似乎原封未动。李安觉得好奇,撩开一看,哇,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样子。李安东张西望一番,确 信无人注意到自己,拎起包装盒迅速上楼去了。
       李安悄悄掩上门,把螃蟹养在大塑料盆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些个大体硕、青背白肚、金爪黄毛的大闸蟹到底谁扔掉的呢?李安把上上下下住户估摸了一遍,瞄准了对门黄局长,对门经常有敲门声,特别到了晚上。
       到底是什么人给黄局长送大闸蟹呢?李安越来越好奇,吃不安稳睡不安稳,只要门外有动静,就要开门,有时钻进被窝了还急吼吼起来,探出那颗灯泡似的脑袋。老婆说:“干什么呢?操什么心呢?”李安脑袋一缩,肩膀一耸,“嘿嘿”一笑:“我没妨碍到谁吧。”
       黄局长有想法了,那电灯泡太刺眼了,起码200瓦!当李安又一次伸出光秃秃的脑壳时,黄局长眯着眼睛说:“老李同志呀,瞧你这听力,倒没衰退,反而进化了呀!”李安“嘿嘿”一笑:“还行还行,有退必有进嘛。”
       那个花枝招展、喜欢来黄局长家聊聊天的财务会计也有看法了,有一次冲着李安缩回去的脑门说:“老李同志你可真爱狗抓耗子!”李安脸皮微微一热,马上又“嘿嘿”起来:“狗算不上,耗子也算不上。”
       李安弄了个专门统计的本子,月底一汇总,平均每天一人次拎着包包登黄局长门,逢年过节翻倍。
       这些包包内究竟装了啥东西?
       李安的好奇心愈来愈严重,严重到了夜不成寐的地步。老婆说:“老李,你这不是在瞎折腾自己吗,咱不是没钱吗,咱有钱的话不早就送了吗。
       没等李安弄清楚大包小包内的秘密,李安接到了一纸调令——去偏远荒凉的海边,蹲守监测点。
       李安为人老实。当初黄局长就是看中李安老实才把他安排在自家对门的。李安对待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一丝不苟,从未出过什么差错,而且几十年如一日自告奋勇打扫办公室卫生。按理说早该提拔重用,现在倒好,老了老了眼看退休了却连科员也算不上了。可怜李安一时间想不明白,要去对门理论理论。还是老婆有悟性,劝李安:“谁叫你好奇的?是你的好奇心害了你!”
       李安自认倒霉,收拾收拾行囊与老婆一起开路。
       黄局长轻松了,吃饭轻松走路轻松浑身轻松,一轻松就放松,楼梯口一把抱住了财务会计,财务会计仍然心有余悸,扭头盯着李安家紧闭的门窗。黄局长得意地说:“林冲已发配至沧州,估计这会儿在草料场喝闷酒,我可没赶尽杀绝派人去放火,看他造化了。”
       出人意料的是,半个月后,黄局长家里遭了小偷,一片狼藉。黄局长没报案,公安局、监察局、检察院、纪委却找上门来了,这些单位都收到了黄局长与女人搂抱在一起的照片,而且是实名举报。另外,还有一封信,称只要黄局长交代家中失窃财物的来源,小偷立马去自首。      
       不久,黄局长被立案审查,李安也从偏远荒凉的海边回到了原来的岗位。

      【卧虎点评】

       风格多变,可喜可贺。
       结尾增改为纪委等收到实名举报,黄局长被立案审查,李安回到了原来的岗位。如此,更有正能量。

    【在12期QQ学习群的互动】

       黄红卫:先生,我已挺喜欢原来结尾的。弘扬正能量是写作者职责,但是生活是万花筒,形形式式,丰富多彩,更多的是人性深处的丑恶!我特喜欢滕刚老师作品!      
       卧   虎:两个结尾,两种结局。再想想,前一种在故事层面多,后一种在小说层面多。故事多有趣,小说多厚重。小说更重因果关系。
       黄红卫:谢谢先生指点迷津!
          
      【附】 孙红光的《吹风》

       孙红光:吹风

       大院深处,绿树环抱一排房,住四位人物,其中一位最忙,听汇报,下乡,台上讲话,很辛苦的。偏又爱整洁,衣服熨得笔挺,皮鞋擦得锃亮,只是头发的问题不好解决。熬个星期天,去街上,所有的理发间都脏、都暗;理发员的手都笨、都狠,于是,就想:要是能有一个……
       就有聪明的。星期天,挎一个小包,喷一身香水,眉描得细,脸搽得白,也笑得甜,竟去敲那一般干部也不敢敲的门。进了屋,抖开一方雪白的披巾,唱歌儿似地说:“领导为全县人民操劳,俺不图别的,只图让领导节省点儿时间。”
       话少,但说得妙,说得领导一双眼睁不开,一张嘴合不住。
       就坐下。就见那有唱歌般声音的女人花蝴蝶般在屋里飘来飘去。
       女人也只有三十岁,手柔得很,心细得很。一颗头,一个小时,但领导不觉时间长。又有游丝般的芬芳气息直扑鼻孔,领导就觉得很开心,很舒服。就问:
         “你在哪个理发间?”   
         “北街。你去过的,经理姓张。”
       姓张的经理领导认得。县里的经理局长们领导都认得。但领导更想认识认识面前的这个人儿。
      “还没问你的名字哩。”
       女人笑笑。女人笑着轻轻地说:“我叫春燕。我爱人在商业局人事科,您认识的。”
       领导操心的事太多,怕忘了,就在心里重复着春燕的名字。心想,这名字叫得好,人也好,应该在招待所设个理发间,把她调来。
       理完了,洗头。领导说那边架子上有洗头膏。春燕笑笑,说我带着,就从包里掏出来,满满的一瓶,又说:“请把头低一点儿。”领导就把头低下去。再低下去。
       一颗头,搽了三遍洗发精,换了九盆水。于是,领导觉得今天的头才洗得彻底。就不禁爽快地吐口气说:“好舒服!”
       接下来,上了发油,吹风。吹风机怕是才买的,崭新。春燕说:“喷香型的,前天才从广州进来,风很柔的;”领导点头,说:“这样的好。有一回,我在理发间吹风,那风好热,把我的头皮烤疼三天!”春燕就咯咯地笑一回,一边说:“我给您吹风,保证不会烧您的头皮。”就开了吹风机,在领导的头上试试,问:“好不好?”领导说:“果然好,风是香的。”
       吹完风,春燕取来镜子,双手捧到领导跟前,问:“不知道您满意不满意?”领导粗略一看,连说:“满意,满意。像你这样的服务,明年完全有资格当县里的劳模。”春燕就羞红了脸,说:“我可不是为了当劳模。”
       临走,领导掏出两元钱,春燕推让一回,见领导生气,就收一元,又找回三角,说:“您忙吧,往后,我隔两个星期来一回。”领导把春燕送出门,又送到路上,嘱咐道:“往后,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以后,春燕果然每两个星期来一回,渐渐便跟那排房的其他三位也混得熟极。四颗头,都有她理,理发吹风时,又说,又笑,但说笑就不如从前那般拘谨羞涩。累时,就有领导沏了茶端给她,并不客气的,接过就喝。一边喝,一边信手翻领导桌子上的东西看,领导并不恼,反觉得春燕挺活泼,也大方。
       有时,吹着风,话就扯得远,从经理、股长扯到什么什么局长,但说得最多的是她当人事科长的爱人。区区一个局的科长,领导没功夫重视,但春燕的丈夫,领导就挺关心;当然还没想到立刻提拔,不过记得清楚的是:春燕丈夫有文凭,也能干,就是跟局长合不来。领导知道了这些情况就很生气,就跟春燕说:“告诉你爱人,好好配合局长工作,他那么年轻,将来是有希望的。”春燕听了,脸上就笑出一朵花来。那手也更柔得很,说话也更甜得很。领导又从春燕嘴里知道:局长已到了退休的年龄,局长搞不正之风,收贿,设私摊,倒卖紧俏商品……春燕说这些个的时候那表情自然得很,口气顺便得很,就好像跟什么人拉家常,春燕发觉领导听她说这些的时候表情严肃。她从领导“是吗是吗”的问话中感觉出领导对局长有了点儿意见。春燕怕气着了领导,就轻轻地劝说:“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这么说。别人说得比这还难听,不过领导也别相信这些个。”但领导相信了这些个。吹完风,领导坐在椅子上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说:“有这样的事,党的干部都像他这个干法那还行!”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春燕丈夫所在的那个局就热闹起来。局里的两三个头头时常会接到某个领导打来的电话,表扬的少,责问的多。纪检会又去两个人轮番找头头谈话,甚至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也知道。局里所属的几个公司,进了什么冰箱彩电名烟好酒,货还没入库,领导或领导的秘书就把电话打到局里来,什么牌子,什么价格,进了多少,妈**,全知道!全都批下条子给弄去,搞得头头们做不得一点手脚!
       就恼了局长。就骂:龟儿子好缺德,杀人连刀子也不用!莫非跟前有照相机?见他娘的鬼!非查一查不可!
 于是,就开会,就列出长长的一串内奸名单。局长是粗人,修养差,当年干过大队长,拿手好戏是骂人,今非昔比,既然不能骂,粗话是非说不可的!
         “大家听着,”局长威风凛凛地高坐台上,一双眼珠翻转个不停,“有种的你就当面跟我说,背后打小报告,告黑状,那是娘儿们的勾当。我现在就在这里,有意见的,提上来呀!”
       没有有种的。这年头,惹不起,总躲得起。但你局长这么个弄法简直荒唐,咱们荒唐对荒唐,唱它娘一出好戏!于是,第二天,就有人把局长的话吹进领导耳朵里,就有几十封告状信放在了纪检会的桌子上。   
       热闹了。   
     一日,局长去找领导,推开门,就见有一少妇正给领导吹风,想退出去,领导说:“我是老虎能吃了你?先坐下,待会我有话跟你说!”
       局长就坐下。局长坐的姿态很端正,全没有了在局里的那种大官样。
       吹完风,春燕整好包,领导照例送出门,送到路上,屋里坐的局长就忍禁不住,暗笑:好鬼的人,理发理到了这个地方!
    呆一会,领导进屋,坐下。刚才还跟理发的有说有笑来着,这会儿那张脸似结了冰,望着局长,说:“你搞什么名堂嘛!有毛病,不让人提,跟纪检会的人也干上了!党纪国法还要不要?!”  
       局长没词,脸苦抽抽的。好大会,叹一口气说:“邪门儿啦,咋着我动一动就有人给照相!?这样下去,我是工作还是提防小人的暗算?”
       领导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手指着局长,说:“今天我不跟你谈!你走,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
       局长没想通。没想通的局长带着满肚子委屈被调到另一个局当党组书记。
       半年后,春燕的丈夫升任了局长。

      【卧虎点评】
   
       就结构而言,短篇小说的主要特征是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这是它成为小说之母的根本原因。而相对完整的故事,换言之就是相对完整的人生故事。从这个元点出发,也就容易理解它派生出的小小说为何常常是人生瞬间的艺术,中篇为何常常是人生的片断艺术,而长篇又为何常常是人生或时代的命运艺术。
       红光的《吹风》,孙犁的《荷花淀》等经典短篇,都很好反映了短篇有相对完整故事的这个主要特征。《吹风》的故事并不复杂,一个女理发员利用理发时在领导耳边吹耳边风而把丈夫吹到局长位置上的过程。小说的标题是双关语,寓意也是双关:“吹风”的危害明线是一个人的故事,暗线是一个国家的故事。而它于人性上的延伸意,又是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这是《吹风》存在的现实意义,也是长远意义。
       除了立意和技法,幽默辛辣的短句在从容中也构成了语言的高效与独特的审美意蕴。也就是说,抛开立意技法,《吹风》的语言也构成独立的审美。这一点它与《荷花淀》有异曲同工之妙。具体说,《吹风》主要高在立意,《荷花淀》主要高在语言。而个性即风格,风格即审美,审美亦意味着创新创造。
       红光的语言简洁,细腻,幽默,从容。有一点儿海明威的电报体,有一点儿《荷花淀》的细腻,有一点儿契诃夫不动声色的幽默,再加一点自己写中篇时练就的从容老辣,成就了《吹风》,也成就了红光在中国短篇及河南文学的地位。


微风绿柳 发表于 2017-8-3 22:18:46

评价很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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