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 发表于 2017-8-2 20:40:36

(小说卷)徐世尧小小说三题


       高爷

       高爷六十多岁,头大面宽,脸上常有笑容,让人感到很和善。高爷在三江镇老街场中间住,那条街是菜市。高爷卖零售花椒。
       高爷的摊子摆在自家门口。遮摊子的是一把大伞。伞下摆张宽面小桌。桌上放个簸箕,簸箕里盛着花椒,垒得尖尖的,像斗笠。高爷的花椒色泽鲜红、颗粒饱满、无籽无枝干,品质极高,让人看了不买也会留恋驻足。
       高爷卖花椒很会把握买主心理:喜欢吃旺秤。他左手提秤索,右手抓撮花椒,一面称花椒,一面添秤,直到秤杆高高翘起,买主合不拢嘴才住手。贪心的见他大方,称好了又伸手抓几颗。高爷也不阻拦,只是笑笑:够秤了。若是其他卖主,必然要抓回去。
       高爷这样做生意,整个场的花椒就数他卖得了。那些买主哪怕是从东转到西,不惜拐几条街也要来买他的花椒。
       高爷是我的买主,我一直供应他花椒。
       高爷的花椒卖得快,我自然也销得快,不到一个月我就跑了三趟。
       高爷买我的花椒每次都是“两清”,从不赊账,花椒刚过称,票子就递给了我。我说慌啥,他说,早迟都要给,迟给不如早给好看。我见他那么耿直,就对他放宽了政策,必要时可以赊账。
       这天高爷又让我给他送了一趟花椒,花椒比任何一次多。称了花椒,高爷满脸笑容:大兄弟,我的生意好你的生意就好,我们好好合作。我笑着点头:那是那是!他道:不过我从没跟你赊过账,这次可能要赊几天你看如何?钱是三千。我毫不犹豫:不存在!他一听就很快找出纸笔,打下欠条。我故意大方笑道:你记到就是了,还打啥欠条?他却很认真:不,这是手续,该咋个就咋个。然后掐了掐指头,说,你等三场来拿就是了。三江镇十天赶三场。
       三个场日后,我来到了高爷跟前。高爷忙让出椅子,热情地道:大兄弟,坐坐坐!是这样,我本来估计这场会把钱凑够,没想到生意不好••••••你看?再等两场行不?两场就两场。我想,高爷是耿直人,这次生意也许真的不好。
       两场后我如期而至。没等我开口,高爷就端着茶杯让我喝茶。接着道:钱是凑够了,但是••••••打垮了。你看••••••
       我一听脸上就有了一层阴云,道,前一趟你说生意不好该原谅,这次怎么又说打垮了?况且今天为了收这钱,我还多绕了十几公里。高爷忙道: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他这一说,我好受些了,道:哪——?高爷这才平静下来,说:真是难为你了!想了想道,要不你后天来。我道:好吧。那你可说话要算数?他说,不会误你!
       尽管高爷表态爽快,但我还是不放心,这天我生意没做,单单去收钱。高爷见了我,说:大兄弟,真是不好意思,拖了你这么久!我心里又是一惊,该不会又没钱吧?高爷见我一脸疑惑,叹了口气:唉,今天总算是有钱了!说着,将三千元如数给了我。收了钱我自然很高兴,但是他那一声叹气却留住了我的脚步,我询问起来。
       起初他不肯说,在我的再三追问下,高爷才擦了擦眼角,声音战栗地道出了实情。
       他说,我几十年来从来没违约过哪个,这是第一回。有两个远方人夫妇租我房子,附近工地打工。前不久孩子得了白血病,要做骨髓移植。他们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包括预支的工钱和老家的借贷,凑集了大多数手术费,最后还差三千。那三千像是一个高高的坎,夫妻俩怎么也翻不过,快上吊了。我见他们太可怜了,想帮,但因手长衣袖短拿不出现金,所以就 挪用了你的花椒钱••••••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又不解了:那么这钱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高爷道:我把老伴当年陪嫁的那块青花瓷花瓶偷偷当了。

【卧虎点评】重商更重德
       开篇人物塑造精彩,高爷之高,一个旺秤的细节便使之活灵活现了。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
       中间几次还钱的延误也设置的好,问题最后出现在结尾上。“把老伴当年陪嫁的那块青花瓷花瓶偷偷当了”之后,还可延伸升华。因为至此还停留在好人好事和故事层面,属“准小说”。可以说,这一层,把许多人隔在了小说的门外。
       把结尾改为高爷之妻突患重病后四处借钱,即将倒闭了,也要坚持还客户的钱会更好些。如此,在商品时代的今天,一个“重商更重德”的商儒形象,就更令人震撼和心向往之了。

       争吵的冰箱

       世界上不单是人类活得精彩。其实,还有活得精彩的,比如飞禽走兽、鱼虫花草。但是我看见的是冰箱。也许有人会骂我,你神经了吧,冰箱怎么会活得精彩?我说,是的——这是我亲眼所见,它们精彩的程度一点不亚于人类。
       这天,我无意间来到旧货市场。里面有很多旧货,冰箱尤其多,各种品牌都有。就在此刻,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这些冰箱在争吵,且吵得很激烈。我感到有趣极了,索性站在一旁静静地聆听。
       首先发言的是离我较近的海尔冰箱,它说:各位。你们别看我个子矮,乍一看比洗衣机高点,可我还是值得庆幸,因为有了冰箱我就率先进入了一个市民家庭,成了冰箱时代的领军人物。今天我即便是旧货未来理应属于我。
       海尔冰箱的发言刚完,容声冰箱一口接了过去:看来海尔老弟很幸运。不过要说谁先有未来还是先别下结论好。海尔见他这么一说,闭住了嘴巴。容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一上市就被一位大腹便便的先生看中,他价都来不及讲就将我买下来了。他住的是好高好高的楼房,还乘的电梯呢,气派极了••••••所以我应该最先有未来。
       安静安静。我还没说话呢!美的冰箱等不过,却被高出一头的三星冰箱抢过了话题,它也心急火燎了:我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虽然迟到一步,可是大家晓不晓得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对于飞速发展的时代,冰箱科技含量越高越被消费者青睐。就像现在的我,双开门大容量,而且不耗电不结冰,是人见人爱的理想品牌。你们——老式冰箱只能进废品站了。因此,未来非我莫属!三星冰箱居高临下,句句铿锵,满脸的骄傲。
       原来冰箱们是在争夺未来权。
       我的兴趣更浓了,一声不吭,唯恐打扰了冰箱们争论的氛围。
       美的看看自己无光泽的身子,一肚子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海尔却不服 ,嘴角一咧:不能光看表面,要讲实际的。它身上有些斑驳。
       容声道:对呀,请问三星,你在哪儿高就过?
       三星故意大声道:看来你们真是孤陋寡闻。你们想,我这样高贵的身份怎么会进一般家庭?我的主人的房子是豪华独院别墅,享受的是高级待遇。
       海尔做了个鬼脸:这么说三星真的不同凡响?三星哈哈大笑,显得非常自豪:承蒙夸奖。
       不过——美的开始了发难:住在哪儿其实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要看谁的肚子里装的是什么货。
       容声也道:是呀,还是要看实在的。如果谁实在我们就把未来权拱手相让。说着就主动介绍起自己被使用的情况。它说:我自从被我的主人搬回家后,主人对我非常好,保鲜和冷冻室都放的是吃不完的猪肉、牛肉及鸡鸭肉,可以说应有尽有••••••
       海尔未等容声说完,拉过话茬道:你这算什么,我到了主人的家,得到的东西简直高级多了,保鲜的全是鱿鱼、墨鱼、鲍鱼和海参。
       三星一听又是哈哈大笑:说你们孤陋寡闻一点都不夸张!你们冻的东西再多再高级不外乎都是主人亲自掏钱买的。而我装的货主人却一分钱也没花过,全是别人送的。
       容声海尔美的大吃一惊:什么?你说什么——不可能吧?
       三星见镇住了大家,继续道:不光是这些东西不出钱,而且——而且我这个高品牌的冰箱也是别人送上门的!大家更是吃惊不小,忙问:怎么可能呢,我们的主人为了购买冰箱,还用去了他们一大笔钱呢?
       所以,你们就不懂。这叫级别差异——知道吗,级别差异!
       难道三星大哥真的级别不同?这是怎么回事,说给我们听听?
       三星道:天机不可泄露。
       海尔容声美的异口同声请求:我们不会外传。
       好。不过——你们首先要承认未来首先属于我才行。三星见时机成熟了,胸口一挺,仿佛又高出一头,俯视它们傲慢地要求道。
       容声海尔美的见它的确比自己高贵,只好拱手相让。
       三星这才把眉头舒展开来,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门悄悄对它们道:我的主人身份特殊。
       大家一片哗然,片刻似乎明白过来,佩服得连连点头:由此看来你大哥根本不愁卖,应该还有二度辉煌。恭喜恭喜!
       事情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

   【卧虎点评】新奇之后更在延伸

       把冰箱们拟人化,构思新奇。问题也是出在结尾上。
       把冰箱们的“退役”与腐败的“萧条”联系起来写幽默辛辣,可参加廉政征文。

   盼

       腊月二十六这天,老天爷下雪了。雪花大朵大朵的,像风吹散的柳絮,斜斜地满天飞舞,让人睁不开眼。
不知在什么时候,西西已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双手撑着下巴,胡豆花似的大眼忽闪忽闪地盯着通往村外的大路。她忘了冷,注意力集中,小小的手指冻得像煮熟的鸡爪,胖胖的。
       妈妈告诉她,爸爸腊月间就回了,开着崭新的汽车。自从进入腊月的第一天起,西西就天天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望啊望地。可是望去望来依旧不见爸爸的踪影。她已盼望了二十五天了。
       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说是去打工。对了,妈妈说爸爸很聪明,爸爸做过泥瓦匠,一年后回来就是木匠,他说木匠比泥瓦匠多挣钱。这次妈妈说爸爸又变成了钢筋工,不久又成电焊工了,老板把工地上所有电焊的工程交给了他,他当起了小小的包工头呢。
       上一次爸爸回来过,给西西买了好多好多东西,有穿的有吃的,还有玩具,对了那个小汽车最漂亮,能前进能倒退,好玩极了。
       妈妈做好了饭,叫西西吃饭西西没听见,她在想爸爸回家的事。
      “西西——这孩子。”妈妈喊了一声,来到西西跟前,“吃饭了,还望啥呀西西?”
       西西眨眨眼,有些失望:“妈妈,你说爸爸腊月就回来,爸爸咋还没回来?”
      “要回来,他已三年没回了,这次一定要回来。爸爸打过电话,拿到钱就回来了。走,吃饭。”妈妈安慰西西。
      “妈妈,你说爸爸这回回来是不是要开着汽车?”西西仍有些疑惑。
      “是的。爸爸说过。”妈妈也高兴了,“先吃饭,吃饱了好迎接爸爸,好吗?”
      “吃了饭爸爸就回来了?”西西像是没完没了了。妈妈肯定地点了点头。可西西还是不信,非要与妈妈拉钩。妈妈道:“拉钩就拉钩。”伸出了小指。西西钩住妈妈的手,响亮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耶!”拉了钩这才站起来一蹦一跳地跟着妈妈:“哦——吃饭了爸爸就回来了!吃饭了爸爸就回来了!”
       西西当然兴奋,又怎能不兴奋呢?她紧紧记住妈妈的话,妈妈给她说过很多遍,爸爸这次回家一定要开着汽车回来。是的,村里好多人都有了汽车,有汽车的不但大人自豪,孩子也光彩。隔壁邻居洋洋就很光彩,经常在西西跟前夸他爸把他拉到青城山耍。还说到县城就是家常便饭,说去就去,坐车方便得像走路。他又比划又扬眉毛,那神气样子简直令人羡慕死了。西西心里痒痒的,巴不得自己的爸爸就有汽车。妈妈知道了,笑着说:“这有啥难,爸爸今年回来我家就有汽车,爸爸要开着汽车回来。”妈妈还说爸爸和她商量好了,这次回来就把妈妈和西西拉着去旅游,走青城山,走峨眉山,还要去九寨沟••••••准备一个月时间呢。听得西西的胡豆花大眼睁得更大,龙眼葡萄般,她想:真能那样就好了,她就会打败洋洋,打败他一脸的傲气,哼!看你还能牛几天!
       爸爸走时还说过,今年回来一定要给西西买个最最好玩的玩具。怎么个好法爸爸没说,说是到时候到成都最大的商场,看着买。爸爸这一说西西就充满了想象:是坦克,还是挖掘机?是电动的大吉普车,还是遥控的飞机?••••••不管爸爸买什么西西都喜欢,因为村里还没见过其中的任一种玩具,只有城里的小孩才有呢!
       对了爸爸这次回来,妈妈说要好好庆祝庆祝,她已早早准备了过年的事,割了好多好多的腊肉,还装了爸爸最喜欢吃的香肠。对了,祭新车的鸡公妈妈也逮回来了,外婆家的。只等爸爸回家,一家人过个甜甜蜜蜜的年。
       可是西西失望了——爸爸没有回来。有人说工地上的人都走光了,他愿意留下照看工地,挣那节日中的双倍工资。又有人说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早已忘了这个家。妈妈说他们瞎说,还打了长途电话,妈妈说爸爸说他明年才回来,明年回来买的汽车更加高档,赛过村里任何一辆汽车。
       听了妈妈的话,西西信了。晚上西西睡得很香很甜,还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此时,窗外的雪已铺满了大地,白皑皑一片。那年,西西六岁。
       又过了三年,爸爸还是没有回来。九岁的西西嚷着吼着要去那个很远的地方找爸爸,妈妈笑着哭了,用那双粗壮的手牢牢抱住西西,两行浊泪溪流般从眼眶溢出。

    【卧虎点评】中短篇的含量

       叙事语言很精彩,细节也扎实,但问题还是出在结尾上。
       结尾另起,再加一段:又过了三年,爸爸还是没有回来。九岁的西西嚷着吼着要去那个很远的地方找爸爸,妈妈笑着哭了,用那双粗壮的手牢牢抱住西西,两行浊泪溪流般从眼眶溢出。
       这样延伸,使《盼》有了中短篇的含量。粗壮的手,隐喻了西西妈妈的勤劳,艰辛,沧桑,倔犟,也使內涵有了多义性。
       《盼》推荐《百花园》,入选《全国小小说高研班优秀作品选》之综合型写法。

【小结】在结尾上重点下功夫
       《高爷》险绝,《争吵的冰箱》新奇,《盼》绵实。三篇作品体现了世尧扎实的叙事功底,多样的表现形式,如在结尾上再重点下些功夫,好钢使在刀刃上,世尧便可步入一线小小说作家的行列。就像曾上高研班的白文岭,注重立意后再强化翻三番,现在已是小小说、闪小说大赛上常见的获奖专业户。而在此之前,他和世尧同属一个状态。
       不同于诗的抒情,散文的本色,小说的本质在厚重。而厚重,说白了就是作品的思想性,是作家的人生观、价值观,亦即作家的杀手锏、制高点。小小说如此,长篇小说如此,一切有分量的写作俱如此。

      【附1】薛培政的《翘望》

薛培政:翘望
过了腊八,在外务工的人便倦鸟归巢般踏上返乡之路。每到这个时节,留守在家的人的念想,就像拔了节的麦苗一天一个样地生长,冷清寂寞了大半年的乡间,人气也旺了起来。不知从哪天起,村子里那群半大孩子,每到下午放学,就像出笼的鸟儿,叽叽喳喳,蹦着跳着朝村东狮子冈上奔去。狮子冈是这一带最高的山头,站在山顶上极目远眺,群山环抱中的一切可尽收眼底。到了冈上,见天色尚早,他们便把书包胡乱扔在一旁撒起欢来了。一阵疯玩过后,累了的孩子们或坐或站,在那块卧牛石旁停下来,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朝着通往山外的路上望着。“姐,咱今天能接到爸妈吗?”最小的那个男孩,撸一把鼻涕甩在脚下的枯草上,脸朝扎着羊角辫的女孩问道。“只要你听话,别再乱跑,就能接到。”女孩那双清澈的眸子中充满了希冀。于是,这群孩子中出现了少有的沉默,生怕谁多言多语,惊动了心中的念想。起风了,呼呼的山风吹过山峦,吹过荒野,吹得周围灌木和野草发出瑟瑟的声响。寒风把孩子们的脸蛋也刮得红红的,他们边把手捧在嘴边哈着热气,边用手搓揉着冰凉的小脸,却看不出一丁点儿退却的意思。“你说最远的那座山后边是哪里?”也许为打破这少有的寂寥,有个孩子开腔了。“可能是广州吧?”那个理着小平头的孩子接上了话茬。他爸爸在广州做工,去年这个时候,就是从那个方向回来的。“不对——是温州!”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立刻反驳道。她父母都在温州打工,每次回来走的就是这条路。“是广州!”“是温州!”“你俩说得都不对,是郑州!”头戴皮帽子的那个男孩呼地站起身,底气十足地争辩道。他爸爸在郑州做快递工作,曾对他说翻过那座山就到郑州了。几个孩子争来争去,谁也不服谁,可谁也说不清山的那边是哪里,他们都没有走出过大山。“鸿雁,你妈回来会给你带啥礼物?”或许是不愿尴尬地争执下去,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岔开了话题,把脸扭向穿红衣服的女孩。“我想有个印着芭比娃娃的新书包,我妈在电话里已经答应给我买了!”那叫鸿雁的女孩满是自豪地答道。“书包有啥稀罕的?我让我爸给我带回个遥控飞机,等学会开飞机后,要是咱们再想爸妈了,我就开着飞机拉上你们去找他们!”坐在旁边的那个小胖子做了个手握方向盘的架势,边摇头晃脑边炫耀起来。“瞎吹,就你能吹!连县城都不知道在哪儿,还想开飞机去大城市哩!”遭到身后那个孩子一顿抢白,颇伤自尊的小胖子白了对方一眼后不说话了。“我要我爸给我带辆能充电的自行车,明年去县城上中学就不费劲了!”…………和着刺骨的寒风,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表达着自己新年的憧憬和心愿。“曼儿,你想让妈妈给买啥呢?”见身边那个温顺的小不点儿一直未开口,羊角辫儿把她揽到怀里问道。“我啥也不要,我连妈妈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就想妈妈回来后再也不走了!”小不点儿嘟囔的声音虽小,却让每个孩子听得心里酸溜溜的。最后一抹晚霞不知不觉消失了,整个天地渐渐暗了下来。在朝着模糊不清的路上望了又望后,孩子们心有不甘地背起书包回家去了。这样的时光持续了半月,小年说来就来了。零星的鞭炮声,把孩子们内心期盼的火焰撩拨得越发热烈。他们觉得这难挨的等待,比整个冬季还长。这天的黄昏,怏怏而归的孩子们走进村之后,只见那一只只大小不一的柴狗,又摇头摆尾欢跳着蹿上前来。“走开——”不知哪个孩子很不耐烦地吼了声,惊吓得几只狗赶忙闪到一旁,有只狗躲闪不及,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脚,叫着跑远了。望着这一幕,那些手扶门框、翘首以盼的老人们,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入夜,山村里一片静寂。天空却逐渐阴沉下来,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悄无声息地划过夜幕,降落在了田野和群山上。晨起的孩子们,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愈发难以安分。“这鬼天气,早不下雪,晚不下雪,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下雪了!”对着阴沉的天空,有的孩子表现出一副愤愤的样子。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孩子们仿佛一下子变得懂事了。寒假里,他们一会儿盯着电视上看打通道路的消息,一会儿跑到村口张望,没人再提新年礼物的事。一个个却禁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大雪啊,可不要挡住爸妈回家的路。
【卧虎点评】中国转型期社会的一幅内蕴丰富的乡村图景
《翘望》似乎没有大的情节,却以密集扎实的细节胜,以朴实动人的情感胜,以绵实细腻的语言胜。结构上看似平淡,却一波三折,用的是暗韵,因而亦愈加深情和深沉。从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念想,老人们手扶门框的叹息,再到大雪封山时老少只翘首以盼亲人的归来,小说层层推进,状绘出中国转型期社会的一幅内蕴丰富的乡村图景。
【附2】孙方友白文岭的《花船》
孙方友:花船                     
       旧社会,周口颍河里有不少花船,又称“野鸡船”,上面多是下流妓女。有的长相不济,有的人老珠黄,为生活所迫,以此糊口。前来此处的嫖客,多是乡下人或县城里的破落子弟。他们怕身上的钱财被野鸡们搜干,每去好事,便提前把多余的钱财藏在河边柳丛里,扒个坑儿,埋了,做个暗记,好事归来,再扒出。
       有的人专打这种“二路货”,先躲在暗处窥视,等嫖客刚在船上稳住,便把其所藏钱财扒出来,扭脸即走。此地人称这种活路为“扒鳖蛋”。
       镇上有一无赖叫尤三,就专干此种营生。
       有一天,尤三刚匿林中,就见一嫖客从远处走来。那嫖客身着长衫,不像乡下人。他走走停停,有点儿迟疑。花船处灯火闪烁,淫荡的笑声不时传来。这时候他才像下定了决心,钻进林丛,扒开沙土,埋了钱财向花船走去。
       尤三等了一会儿,听得花船里笑声停了,知道那人已开始好事,便寻到那人埋物的地方,扒开来一摸,是一方匣。尤三大喜,以为是宝物,急忙取出,走到暗处打开,用手一摸,只觉一阵巨痛。原来里边是一条七寸毒蛇!尤三大惊,掷了那盒,急忙掏出小刀,一咬牙,将蛇咬的那半个手指旋了下来。
       尤三忍痛拣起那截儿手指,到了街上,找人要了一杯酒,把污血挤进酒里,然后端着上花船。那嫖客正在抽烟,见忽然又来了个男的,怒目道:“干什么?!”尤三掏出匕首,捅着那人的前胸,端起酒杯说:“喝了这酒!”
       嫖客不敢不喝,喝过问道:“你凭什么敬我酒?”
       尤三双目似火,斥问:“你凭什么害我?”
       嫖客惊奇:“我何时害你?”
       尤三冷笑,把事情端底说了一遍。嫖客恍然大悟,问道:“原来是你!”说完,望了尤三一眼,又说:“我几次来寻乐,丢失钱财不少,便用此计报复,没想你比我狠毒!”
       尤三说:“你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岂能容你!你知道吗?她是我老婆!”
       嫖客一惊,起身便走,下了船宽慰尤三说:“你不要害怕,那蛇无毒!”

   【卧虎点评】翻三番

       方友的小小说常有三只眼。也叫翻三番。常是单线的布雷,一次比一次致命。但若亦曲线的,多线的,立体的,就更丰富更多味更厚重了。
       写风土人情是方友的拿手好戏。这方面的才华和生活积累,当代小小说作家无人能出其右。

       白文岭:花船

       匪首刘太,决定再去一次花船。
       花船在黄河岸边的林家渡口,是个灯红酒绿的去处。五年前,刘太常去花船上,和一个名叫花妹的姑娘,寻欢作乐。后来,刘太和人争风吃醋,失手惹出人命,这才落草为寇。
       听说刘太要去花船,众兄弟跪倒一片,都说,官府出十万雪花银,买大王人头。大王此去,无疑自投罗网啊!
       刘太说,砍掉脑袋,碗大个疤。能得花妹片刻温存,值。
       刘太来到花船,但见灯光闪烁,淫笑不断。所幸花妹还在,风情依旧。
       花妹将一盏香茶,敬在刘太面前,两手一抖,惊叫说,你是……
       刘太一手捉住花妹玉腕,一手掩住花妹香唇,说,你的太哥,又回来了。
       花妹滚落两串珠泪,抱住刘太,哽咽有声地说,想死我了,冤家。
       花妹外出提水时,找到老鸨,悄声说,你速去县衙,告知官府,大盗刘太,在我房内。
       花妹回到船舱,装作没事一般,劝酒逗趣。等官府的人抢上花船时,刘太还躺在花妹怀抱里,酩酊大醉。
       押回县衙的刘太,高烧不退,奄奄一息。县官问他,你早已重症在身,还去花船,不要命了?
       刘太说,我稀罕花妹。
       县官说,告密者,正是花妹呀。
       刘太说,我知道。
       县官一声叹息说,舍命赠银,也算一条汉子。
       不久,刘太死于狱中。
       县官厚葬刘太后,捣了花船老巢,却遍寻不见花妹。老鸨说,刘太死的当天,花妹抱着赏银,跳了滚滚黄河。

   【卧虎点评】学习而不要跪拜

      《花船》,是孙方友的名篇。敢与大师同题,要的不仅是胆量,更是智慧。
       此篇《花船》,借的是名,突破的是翻三番的最后一番。坦率说,在最后一番上,文岭翻的更高一些。
       孙氏《花船》,是单线的翻,故事上的翻;白氏《花船》,是双线的翻,立意上的翻。
       它说明,即使大师,在某个时刻也是可以被战胜的,就像某个时刻孙方友也战胜过蒲松龄。
       因此,契诃夫面对强大的托尔斯泰说:写吧,写吧!大狗叫,小狗也叫。
       因此,诗仙李白在黄鹤楼面对崔灏的诗也有过感人的诚实: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
       因此,强大的王蒙也高兴地去领一次小小说的三等奖,因为他知道伟大的**也不会无所不在的拔尖。
       因此,对任何的权威,请学习,不要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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