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随风 发表于 2018-4-23 09:24:06

变节者(小小说)

雪花像鹅毛一样悠然而下,霓虹灯在夜空里闪耀,百乐门舞厅的靡靡之音飘漾出来,给这个寒夜带来几分妖冶,而又有点迷幻的气氛。吴云飞坐在车里,远远望住街对面灯火明亮的舞厅,心里涌起几分伤感。一年前他在这里接头被捕,最后变节,成为日伪上海特工总部的一个情报人员。今晚,他奉命带领他的小组,守候在此,配合总部行动队抓捕军统接头人员。一个侍者走出来,站在门边点燃一支烟。这是行动信号。吴云飞下车,带领组员疾步向舞厅奔去。舞厅里很暖和,辉煌的灯光下,舞客们兴致勃勃地翩翩起舞。吴云飞站在一旁,眼光扫视一对对旋转的舞伴,搜寻可疑的人员。他感觉有人注视他,回头一望,后面桌边一位青年男子怔怔盯着他。他俩眼光一相遇,他浑身一震,差点失态。他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走到男子桌边坐下。他眼光浏览舞池里面,手搭在桌上,食指在桌面不经意地轻轻敲击。内行人懂得,他敲出的是一连串莫尔斯电码,而且使用的明码。内容是,这里被包围,跟我走。吴云飞万万没有想到,军统派来接头的人员竟然是他。这人注视吴云飞的手指动作,神色有些紧张,环顾四周,又迟疑地抬头望他。吴云飞站起来离开。他犹豫了一下,也站起来,跟随他后面。吴云飞走在前面,紧张而又兴奋。紧张地是怕旁人看出端倪,兴奋地是他们很多年未见面,居然在这里见面了。这人是他生死之交的好兄弟,名叫曲标。淞沪抗战时,他俩在一个部队并肩作战。敌机炸弹将曲标炸伤,他冒着枪林弹雨把他背下阵地。后来他俩一同进入军统青浦特训班。毕业后,他被派到上海沦陷区,曲标则去了重庆。这次见面,让吴云飞特别激动。舞厅后门,两个行动队的人守卫。看见他和曲标前后走来,侧身让过。雪花飘飞的巷里,四下无人。吴云飞急说,你快走。曲标问,你呢?吴云飞说,没事,我们后会有期。曲标掉头快步消失在巷头。吴云飞回到舞厅里,舞池已经乱成一团。虎视眈眈的行动队特工和日本宪兵,将恓惶的舞客们团团围住,藤田少佐和行动队赵队长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吴云飞又一次被捕。行动队两名队员指证他从现场带走了一个人。藤田少佐亲自审讯他,那人是谁?吴云飞说是他一个亲戚,躲避家乡战火来上海找他。藤田又问,这个亲戚去哪里了?吴云飞说,上海不安宁,他让去苏州乡下老家了。他再次遭受了各种酷刑和拷打。他想再不能做二次汉奸了,上次变节他已经觉得苟活了,这回他抱着必死念头。藤田和特工总部的人,没有料到几次昏死过去,到头来他嘴还这么紧。他们知道那个军统是他放走的,但是不知道,其实他也不清楚这人的来历和去处。最后只好把奄奄一息的他,送到提篮桥监狱暂时收监。囚车里,他在昏迷中迷迷糊糊听见枪声。有人将他弄下车,又弄上一辆车。他醒来时,四周很安静,他躺在床上。他欲抬起身子,浑身骨头像碎了,无法动弹。听见动静,曲标走进屋里,弯下身子对着他温和地说,放心,这里很安全。看见吴云飞不解的眼光,曲标轻声说:我们救了你,好好养伤,伤好以后再说。两个月后,他可以下地慢慢走了。他知道了这里是上海郊外军统的一个联络站。曲标是重庆派来上海的特派员。曲标问他,那天舞厅里为什么要救他?吴云飞说,你是我的兄弟啊。曲标狐疑地盯着他。又问,你为什么要叛变组织?吴云飞悲愤地说,我不拍死,如果他们把我杀了,就一了百了。我受不了那些痛苦。没有受过刑的人,根本不了解那种非人的折磨,那种生不如死,死又无法死的痛苦。但是,我没有出卖兄弟们。他低声而又委屈地替自己分辨道。曲标沉默了。后来几天换了一个人来讯问他。这人告诉他,曲标是重庆派来上海的锄奸队队长。根据重庆的指示,吴云飞已经排列在锄奸处决的名单上。吴云飞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他了解军统的严酷纪律和做法,对于叛变者绝不手软。他不怕死,派来敌占区潜伏前,他早做好牺牲准备。但是,这回死在自己兄弟手中,感情上难以释怀。转而一想,曲标也是受命于上峰,身不由己,怪不得他,反倒平静了许多。三天后的夜里,曲标让手下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让他好好吃了一顿饭。接着带他出了门。在一个树林边,曲标让兄弟们四下警戒,然后推他进入树林。他听见背后手枪旋上消音器的声音。曲标的声音哽咽:兄弟一路走好。几声噗噗的枪声响起来……一个星期后,上海滩各大报纸登出,军统变节者吴云飞被军统锄奸队处决的新闻。上海开往广州的轮船上,一个商人打扮的男人,摘下墨镜,望着渐渐远去的大上海,泪水迷离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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