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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小说卷)曾玉光的《纸寮人物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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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作家

发表于 2017-6-12 16:49: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卧虎 于 2017-6-12 16:53 编辑

        

      曾玉光的《纸寮人物二题》

      肖大腿         

       天下三百六十行,各行各业都有个好把手。挣苦命、下大力的底层百姓,手上没有硬碰硬的本事,是很难填饱肚皮的,更别说养家糊口了。肖大腿的能耐不在手上,在腿上。他有两条粗壮有力的大腿,踏起竹麻来虎虎生风,身板摇曳,在方圆几十里的竹山僻乡却也闯出了一番名堂。
      宁化治平是出产玉扣纸的地方。《天工开物》记载:“凡造竹纸,事出南方,而闽省独专其盛。”闽省的竹纸,尤推治平的玉扣纸最负盛名,这纸颜色特别清洁,拉力强,质地结实,摩擦不起毛茸,张片均匀,清晰透度,书写易干,墨迹不褪,经久不被蛀蚀,是绝佳的书画用纸。明朝四堡版印书籍,有发行半天下之誉,用的就是玉扣纸。七十年代中期,中央要印刷出版《**选集》竖排线装本,国家出版局等单位派人专程到宁化治平订购玉扣纸,这是后话。生产玉扣纸的工序有二十八道,在纸寮里制作成品是最关键的,共有十道,而其中一道就是踏竹麻。竹麻踏得好,竹浆细腻匀实,做出的纸才有韧性。这么说吧,在造纸整个工序中,可称得上师傅的只有三道工序的工人,捞浆师傅、关纸也就是焙纸师傅,另外一个就是踏竹麻师傅。
       肖大腿就是这个踏竹麻的师傅,而且是师傅中的师傅,是吃这碗饭人中的佼佼者。他不仅有两条粗壮有力的大腿,还有娴熟的脚法和技巧。看他踏竹麻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左手抓着吊环,右手叉腰,左脚撑地,右脚高高抬起,划个90度的弧,脚掌用力往右上方一踏一搓,不断重复几百下之后,掉个身,右手抓着吊环,左手叉腰,右脚撑地,左脚高高抬起,划个90度的弧,脚掌用力往左上方一踏一搓。动作看似简单,但奥妙全在腰、腿、脚力道的把握和节奏的掌控上,经他踏出的竹浆,那成色,那手感,没得说,只要捞浆做纸师傅、关纸师傅也手艺过硬,绝对能造出世上最上品的玉扣纸。
       20世纪三四十年代,肖大腿成了汀州府治平一带纸寮主们争相聘请踏竹麻的师傅。肖大腿肯下力气,技术又好,踏出的竹麻不仅多,质量还好。对这样的师傅当然受东家的青睐。尤其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当时在香港、厦门市场上,玉扣纸销量首屈一指,供不应求,肖大腿的工价更是倍增,俨然成了踏竹麻师傅中的翘楚。      
       可惜好景不长,一件风流韵事毁了他的声誉,也断了他的生计。
       这年他在高峰一户人家走纸寮,东家姓赖,有好几百亩的竹山,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男东家虽已年过半百,女东家却不到四十,面容姣好,虽是粗布衣裳穿着,却也难掩那迷人身段,婀娜风姿,常常引得这一帮单身在外的纸寮师傅嘴里无正经,眼中能喷火。这些馋猫的眼睛一落到她身上,就被粘住了,就不愿意再离开了,呼吸声也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
       事情就坏在一只金耳环上。女东家有一对金耳环,常日戴着。那一日淘米做饭,许是耳环松了,竟掉了一只进去,女东家没有察觉。早晨吃饭,肖大腿正狼吞虎咽,只感觉嘎嘣一下,嘴中咬着一个硬物,正要吐出,发觉似乎不对劲儿,不像砂粒,用舌头一舔,中间空的,好似一个圆圈,悄悄吐在手心一瞄,一只金耳环,闪着豪光。肖大腿心口砰砰直跳,赶忙掖进裤带藏起。晚饭时分,大伙看女东家双眼红肿,脸上似有泪痕,询问之下,方知女东家丢了耳环,遍寻不着,被男东家揍个半死。
       要说这肖大腿也是个善良厚道人家,一贯也不偷鸡摸狗贪财爱便宜,况且这东家对他不赖,工钱开得高,一日三餐饭菜也好,实不该昧了人家耳环,几次他都想要大大方方还回去,要是还回去也就没后面的事了,可终究还是没还,他动了色心。大凡男人们一旦动了色心,那就色胆包天,理智道德都抛在脑后了。多少帝王将相,多少英雄豪杰,多少圣贤文人,甚至那口诵莲花的僧侣,有几个在情欲面前能独善其身的,更何况是凡夫俗子的肖大腿?想他肖大腿正当壮年,似虎如狼的年纪,早就被女东家撩拨得心如猫抓般瘙痒难耐。
       背着男东家和众人,肖大腿便用这只耳环和女东家做了个交易。女东家竟也同意了这个交易,趁着男东家往汀州运纸的当口,在一个晚上让肖大腿半夜上了自己的床。
       如果说这是一锤子的买卖,一次性的交易,那也罢了,神不知鬼不觉。没承想这女东家也是水性杨花之人,被肖大腿三捣鼓两捣鼓之后竟欲罢不能,两人没完没了了起来,这就坏事了。俗话说,上得山多终被虎咬,下得河多终被水淹。有一日,东窗事发,肖大腿被男东家逮个正着。
       肖大腿被废了,废的不是命根,是他那粗壮有力的大腿。他的一条大腿被男东家的子侄们打折了。没了好腿的肖大腿再也不能帮人踏竹麻了,再也不能从事走纸寮的营生了。为了生计,肖大腿回到村里置了一副剃头挑子,跟着邻村的李跳刀学起了顶上功夫。
       新中国成立后,在治平墟天街头,在东村西乡,人们都能看到一个人步履蹒跚地挑着一副剃头挑子,拖着一只残腿给人剃头修脸。
       那就是肖大腿。  

       水火兄弟   

       纸寮里面的活没有一件是轻松的,走纸寮的师傅们——汀州治平一带人们管纸寮里的工人不论年长年轻都叫师傅——不仅手上脚上要有能耐,还要能吃苦。你吃不了苦,光有能耐是不行的,当然光能吃苦没有能耐自然更不行,比如说箨竹麻。箨竹麻,顾名思义就是把竹麻箨干净,去掉麻青和麻屎。这看似简单,却是一项技术活,也是一项体力活。说它是技术活,是指手法要好,才能把竹麻上的麻屎麻青剔除得干干净净,尤其是箨麻青,薄了,麻青去不彻底,会影响到成品纸的成色,厚了,又浪费了原料。手上指法到位了,还要娴熟,做到又好又快。说它是体力活,是说这活费体力,费腰力。箨竹麻时,你得躬着腰,撅着屁股。搬条凳子坐着行不行?行,但是没了速度,一天干不了别人半天的活儿,谁会花钱请你在那边慢条斯理地绣花呢?所以说只能弯着腰撅着屁股,而这一躬就是大半天,往往一天下来,那腰就似断了般,不属于你了,你说辛苦不辛苦?一般的人都不干这活儿,难遭这份罪。
       水火兄弟命苦,打小学的就是这活儿。水火兄弟是两兄弟,年龄相当,只间隔一年出生,哥哥叫水根,弟弟叫火根,人们把这兄弟合在一块叫,就成了水火兄弟。
       这两兄弟长得眉清目秀,一双手手指白嫩细长,原本是拿笔翻书的手,由于打小没了父母,十几岁便跟着大伯走起了纸寮,这双手便箨起了竹麻。
       你别说,聪明伶俐的孩子只要上心,学起什么来都心灵手巧,生活的艰辛和磨难更是加速了兄弟俩的成长,刚满十六七岁,兄弟二人便离开了大伯,一起外出走纸寮了,这一走就是八个年头。八年来,兄弟俩相依为命,倒也长成了两个壮小伙子,箨竹麻的功夫也越来越好了。在他们这个年纪,有父母在的早都张罗着结婚生子了,可他们都还单着,寡盐淡水地过着纸寮里清苦的日子。
       这年,水火兄弟在田畲村走纸寮。纸寮里有一个关纸师傅,四十多岁,姓李,是治平下坪人。李师傅有一个待嫁的女儿,年方十八。李师傅喜欢兄弟俩的敦厚老实、吃苦耐劳,有心将女儿许配给其中一个。李师傅先找了哥哥水根,水根说:“我兄弟打小无父无母,俗话说长兄如父,我这当哥哥的有责任帮弟弟操持这个家,你把女儿许配给我弟弟吧。”李师傅便去找火根,火根说:“兄弟兄弟,长幼有序,哪有做哥哥的还单着弟弟先结婚的道理,你把女儿嫁给我哥哥吧。”看着兄弟俩互相推让,李师傅欣喜之余却也没了主意。转念一想,何不让女儿自己来挑呢?便把女儿叫到了纸寮。女儿看着这一对兄弟,相貌一样,身材一样,眉眼神色都一样,也不知说哪个好,只懂得低垂着一张发红发烫的脸,双手绞着辫子,哼哼唧唧地说:“一切由父亲作主。”看样子也是没了主意。
       纸寮里的大伙儿看着新奇,一时都来了兴趣,都帮着做兄弟俩的工作,可这兄弟俩倒来倒去就那几句话,都不松口。
       这事儿把东家也给感动了。也是,这年头兄弟俩互相争着娶老婆的事不少,可互相谦让着娶老婆的倒少见,想着怎么着也要成全了这桩好事。
       心情大好的东家很快便有了主意。东家说:“我这有个法儿大伙看下行不行?明天给大伙停半天工,看水火兄弟给我们来场比赛,在手底下见真章,哪个箨的竹麻又好又多,哪个就娶了李师傅的女儿。”大伙都说好。东家又说:“只是明天大伙要盯紧这兄弟俩,要盯仔细了,我怕他们在活上谦让,故意让着对方。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这兄弟俩哪个要是手上故意谦让,活儿做得不精,做得不快,没有平时地道,我就扣他们兄弟俩的工钱。箨好后的竹麻由做纸师傅和踏竹麻师傅先验成色,再称重量,一定输赢。”
       大伙又一次连声说好,还帮着规定了箨竹麻时伸腰的次数。
       第二天,兄弟俩在众人的监督下开始了比赛。只见兄弟俩躬着腰,双手翻飞,那手势、那速度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兄弟俩在活上倒没谦让,不是怕输给对方,是怕被扣了工钱。
       比赛结果让人惊奇不已,兄弟俩箨出的竹麻都是又好又多,堆成堆如一座小山一样,没有一丝麻青一粒麻屎。竹麻堆着看不出谁多谁少,只好用秤称,一称,才有些小差距,水根多出了八两,做哥哥的赢了。
       一桩喜事就这样似乎一锤定音下来。可谁又能料到呢,事情并没有朝着圆满的方向走,又生变故了。水根一门心思要全了做哥哥的情义,竟在一天跟着一支穿着灰色衣服的队伍急匆匆地走了。水根一走,火根如失了魂一样,六神无主,茶饭不思,日渐憔悴,两个月后也随着另一支队伍走了。临走前火根说,他要去找哥哥。
       这一年是民国二十三年的冬天。火根不知道的是,他哥哥跟着走的是红军,而他跟着走的是国民党的军队。
       治平乡人再没见过这兄弟俩,也不知道火根找着他哥哥水根没有,但水火兄弟相让老婆的事却传了下来,一直被乡人津津乐道地传颂,直至今天。  

      【卧虎点评】

       笔法老到,平中出奇。甚得笔记体小说神韵。一路写下去,前程不可限量。
       笔记体小说,故事性不强者,常以文笔补,如冯骥才《俗世奇人》系列,张晓林《宋朝故事》系列,常人写只能是故事,而到了他们手里之所以是小说,说到底,靠的是语言的支撑,是文笔中的文化味。亦因此,《俗世奇人》《宋朝故事》到底比不了孙方友故事性的《陈州笔记》系列。而反过来,《俗世奇人》《宋朝故事》如让孙方友写,则又会明显比不得冯骥才、张晓林。何也?区别在文化的综合素养,孙方友是作家,冯骥才、张晓林是学者型作家。再看《聊斋志异》,故事性强,语言强,文化味亦厚,故蒲松龄为古今笔记体小说之魁首耳。
       由《纸寮人物二题》,说了点对笔记体小说的感慨,归结为一句话,也就是我看好玉光的综合素养,沿着蒲松龄孙方友冯骥才张晓林们的足迹开拓下去,前途一定是非常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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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录目录

       孙方友专题选

孙方友对世界小小说的贡献  

孙方友的翻三番理论  

孙方友的《陈州笔记》     

孙方友白文岭的《花船》

和吴晓聊小小说创作

作家四型   

说当代小小说的三种写法   


冯骥才专题选


冯骥才论

冯骥才“俗世奇人”系列与孙方友“陈州笔记” 系列

冯骥才的《苏七块》

冯骥才:小小说不小

冯骥才说小小说

故事型与文化型

冯骥才与贾平凹


张晓林专题选


       张晓林文化小说的意义
       张晓林的《王荆公二题》
       耿占春说张晓林的小小说结构
       张晓林卧虎说小说
       [卧虎问答] 刘勇篇:记叙文如何小小说化?小小说与现实的关系?
       张晓林的书法:天下
       读张晓林书法三题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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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方友专题选

       孙方友对世界小小说的贡献

关于孙方友先生的文学成就,孙荪先生有句著名的评论:前有《聊斋志异》,后有《陈州笔记》。关于《陈州笔记》的价值和意义,方友先生的胞弟、著名小说家墨白先生也有一句著名的论断:《陈州笔记》已成为中国20世纪前后三个时代百年历史的一种缩影、地标和文化符号。我认为:《陈州笔记》和孙方友是属于中国的,也是属于世界的。之于当代中国文学,或说小说世界,方友先生和王蒙、贾平凹、莫言、余华先生等都是有世界意义的作家。正如写笔记体小小说的蒲松龄,是可与写长小说的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曹雪芹比肩的。莫言先生等的小说成就主要表现在长篇小说方面,方友先生的小说成就主要表现在笔记体小小说方面。以长篇小说论,莫言拿了诺贝尔文学奖;以小小说论,孙方友是当代当之无愧的世界小小说之王。

或者,更形象具体地说,他的《陈州笔记》,在技巧上以一波三折的“翻三番”的奇崛流,发展了《聊斋志异》的自然流写法与欧-享利的爆炸式写法,在结尾的艺术形式和表现空间上有了新的拓展与创新;在内容和语言上,他传承了《庄子》寓言的厚重幽默、《聊斋志异》的教化精练,及对民间口语在雅俗共赏的基础上的具有美学意义的新的提纯和改造;而在结构和规模上,他则更多地弘扬了福克纳的严谨和巴尔扎克的宏阔,是古今中外五位大家艺术精神与技法的一次大融合、大聚会。可以说,这是创新精神使然,也是艺术本能使然。因为究其根源,这种集大成的写法,与方友先生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同时进行长小说、笔记体小小说及多种艺术形式的创作有着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联系。

或者说,它是我们打开孙方友艺术世界的钥匙,也是我们品察《陈州笔记》作为小说陈州、文化陈州、历史陈州的支点与制高点。

或者进一步说,纵观世界小说史,中国小说领先世界,成为世界小说中心的辉煌历史大致有三段:一是春秋的《庄子》使小说在文字上第一次成为虚构的艺术,在二千多年前就已使中国成为世界小说的宗主国。以至歌德在读到《好逑传》时就叹息他们的祖先还在原始森林里时,中国人已经在写小说了;二是明清诞生了《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聊斋志异》,小说的价值观和技法在当时都是领先世界的;三是近30年来波及世界的中国小小说运动,使中国成为世界小小说的中心,而在这个中心点上,孙方友和他的《陈州笔记》又处在核心位置,孙方友因他的《陈州笔记》而成为继庄子、蒲松龄、欧享利、星新一之后的当代当之无愧的世界小小说之王。

由于研讨会时间珍贵,容不得费话,我只能把我近年来对《陈州笔记》的一些看法提纲式的在这里简要说于师友们交流,所思所想也不一定对。下面我从中外小说的六个方面论证我的观点,也是印证体证孙方友对中国小小说和世界小小说的贡献。

一、贾平凹的商州系列与孙方友的陈州系列

如湘西系列成就了沈从文、京华系列成就了老舍,商州系列、陈州系列分别成就了长小说的贾平凹与小小说的孙方友。

贾平凹的商州系列先以基层商州为根据地遥写中国,后又补西安城乡互动写整体立体的中国,在中国的长篇小说界无人可及。代表作分别为《秦腔》《废都》。

孙方友的陈州系列先以基层陈州为根据地遥写中国,后又补小镇人物互动写整体立体的百年中国,在中国的小小说界无人可出其右。代表作分别是以故事为主的《陈州笔记》和以人物为主的《小镇人物》。

二、刘庆邦的短篇小说与孙方友的小小说

河南周口人杰地灵,分别诞生了中国短篇小说之王刘庆邦与世界小小说之王孙方友。

刘庆邦的短篇小说是传统的自然流,代表作为《鞋》《梅妞放羊》,以情感胜,细节胜。《鞋》引人入胜的心理描写,《梅妞放羊》细腻的人物刻画放在长篇小说长廓里都是出类拔萃的。

孙方友的笔记体小小说是“翻三番”的奇崛流,代表作为《蚊刑》《女匪》,以故事的曲折性胜,细节的思想性胜。《蚊刑》以“蚊吸人血”暗喻延伸到“官吸民血”,用细节概括出上千年的官场黑暗和“官逼民反”的历史定律,《女匪》以“土匪立场”“女性立场”“人性立场”一波三折的“翻三番”的层层推进,在短小的篇幅内,惊人地集中了丰富的思想,都具备一般长篇小说无法企及的含金量和艺术高度。以至《女匪》发表后,因受某出版社之邀又改编为长篇小说。

三、从庄子刘义庆蒲松龄欧亨利星新一到孙方友

小小说的继承与创新,截至目前大致分三个阶段。所谓继承与创新,针对的都是传统。

    第一阶段,小说、小小说的源头来自《庄子》里的寓言。以生动的故事和形象寓情寓理,以事载道,表达一定的思想情感,可谓小说、小小说的初级阶段;至刘义庆《世说新语》的分门别类的书写可谓中级阶段;越工越细,甚至极端到极致,发展到蒲松龄《聊斋志异》以人物为主的起承转合的自然写法、欧亨利的爆炸式结尾、星新一未来时的书写、孙方友的“翻三番”,可谓高级阶段。

四、福克纳巴尔扎克与孙方友

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囊括了他的15部长篇与绝大多数短篇小说。由于这些故事的背景都发生在约克纳帕塔法县,因此被称为“约克纳帕塔法世系”。这些小说反映了美国南方社会在二战后一个多世纪的兴衰,讨论了道德与信仰上的缺失与富足。

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一共有24卷91部作品组成,包含了多种样式的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和随笔。全景式地展示了法国社会的面貌。

孙方友的陈州系列不仅有《陈州笔记》《小镇人物》组成,还包括以陈州为背景的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20卷,及剧本、散文、随笔等共计600多万字。

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被誉为创造出一个王国;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被誉为“法国社会的百科全书”;孙方友的陈州系列被誉为“中国20世纪前后三个时代百年历史的一种缩影”。

五、中国小小说史上的孙方友

孙方友,中国当代小小说创作的主将。其作品以内容厚重丰富,表现形式多样著称。被誉为笔记体小小说之王。作为小小说创作的领军人物,他的创作贯穿了新时期文学的各个阶段。代表作《蚊刑》、《女匪》、《雅盗》等已成为脍炙人口的小小说经典。他以故乡陈州为底色,以中原和中国为背景展开创作,形成了以小见大,以大观小,亦庄亦谐,厚重深邃的艺术风格。
       30多年来,孙方友像福克纳写他的“约克纳帕塔法县”一样写他的故乡陈州,用笔记体传奇融入现代元素,在一块邮票般大小的地方创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用8卷本《陈州笔记》《小镇人物》的756篇小小说塑造了上千个人物,构成了自己的小小说王国,遥写出中国20世纪前后三个时代的百年历史。于此,陈州系列使陈州不再单单是地理学上的陈州,而更是文化意义上的陈州,历史意义上的陈州,精神层面上的陈州,人文意义上的陈州。这样艰苦卓绝,构思缜密,影响深远的劳动在中外小小说创作中都是独一份。其小小说三只眼的翻三番理论也是对世界小小说理论的一大丰富和贡献。

六、世界小小说史上的孙方友

孙方友的陈州系列,除笔记体小小说《陈州笔记》《小镇人物》外,还有包括以陈州为背景的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剧本、散文、随笔等共计600多万字组成。这样宏大的规模及影响,在世界小小说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也是难以再现和不能复制的。

作为小说的陈州、文化的陈州、历史的陈州,孙方友创造了它们、复活了它们、保存了它们,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书写它们,他以杜鹃啼血的赤诚把陈州献给了故乡、献给了中国、也献给了世界。

甚至,用马克思对巴尔扎克的评价评价他也不为过:关于当时的社会状况,他提供了比政治家、道德家和新闻记者还要多的东西。同时,我们也可以毫无愧色地说, 他就是小小说的巴尔扎克,他就是当代当之无愧的世界小小说之王。

故此,结论是毫无疑问的:孙方友是中国笔记体小说之王,中国小小说之王,世界小小说之王。他对笔记小说、小小说的贡献是民族性的,也是世界性的。

作为小说的陈州、文化的陈州、历史的陈州,它们将与方友永存,他们将在我们和后世读者的心中永存!


----在“孙方友《陈州笔记》研讨会”上的发言


孙方友的翻三番理论


孙方友小小说有翻三番之说。即他的小小说常有三只眼。即一波三折。即文似看山不喜平。即摸准了人性与读者的一种规律。区别于欧-亨利式的结尾,即一只眼,翻三番理论畅晓简明,是孙氏于世界小小说的一大贡献。  


孙方友的《陈州笔记》


       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亦红楼笔法也。孙氏故事性强,得于此,亦失于此也。
       细节是小说的细胞,故事是筋骨,人物的思想情感是统帅和灵魂。小说以人物为灵魂,故事以情节为神髓。这是小说与故事的区别。人物者,贵在魂。情节者,贵在情。细节者,贵在小中见大,见微知著,四两拨千斤也。
       向思想多靠近一些,方友就是大师。

       孙方友白文岭的《花船》

孙方友:花船

                     
       旧社会,周口颍河里有不少花船,又称“野鸡船”,上面多是下流妓女。有的长相不济,有的人老珠黄,为生活所迫,以此糊口。前来此处的嫖客,多是乡下人或县城里的破落子弟。他们怕身上的钱财被野鸡们搜干,每去好事,便提前把多余的钱财藏在河边柳丛里,扒个坑儿,埋了,做个暗记,好事归来,再扒出。
       有的人专打这种“二路货”,先躲在暗处窥视,等嫖客刚在船上稳住,便把其所藏钱财扒出来,扭脸即走。此地人称这种活路为“扒鳖蛋”。
       镇上有一无赖叫尤三,就专干此种营生。
       有一天,尤三刚匿林中,就见一嫖客从远处走来。那嫖客身着长衫,不像乡下人。他走走停停,有点儿迟疑。花船处灯火闪烁,淫荡的笑声不时传来。这时候他才像下定了决心,钻进林丛,扒开沙土,埋了钱财向花船走去。
       尤三等了一会儿,听得花船里笑声停了,知道那人已开始好事,便寻到那人埋物的地方,扒开来一摸,是一方匣。尤三大喜,以为是宝物,急忙取出,走到暗处打开,用手一摸,只觉一阵巨痛。原来里边是一条七寸毒蛇!尤三大惊,掷了那盒,急忙掏出小刀,一咬牙,将蛇咬的那半个手指旋了下来。
       尤三忍痛拣起那截儿手指,到了街上,找人要了一杯酒,把污血挤进酒里,然后端着上花船。那嫖客正在抽烟,见忽然又来了个男的,怒目道:“干什么?!”尤三掏出匕首,捅着那人的前胸,端起酒杯说:“喝了这酒!”
       嫖客不敢不喝,喝过问道:“你凭什么敬我酒?”
       尤三双目似火,斥问:“你凭什么害我?”
       嫖客惊奇:“我何时害你?”
       尤三冷笑,把事情端底说了一遍。嫖客恍然大悟,问道:“原来是你!”说完,望了尤三一眼,又说:“我几次来寻乐,丢失钱财不少,便用此计报复,没想你比我狠毒!”
       尤三说:“你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岂能容你!你知道吗?她是我老婆!”
       嫖客一惊,起身便走,下了船宽慰尤三说:“你不要害怕,那蛇无毒!”

      【卧虎点评】

       方友的小小说常有三只眼。也叫翻三番。常是单线的布雷,一次比一次致命。但若亦曲线的,多线的,立体的,就更丰富更多味更厚重了。  
       写风土人情是方友的拿手好戏。这方面的才华和生活积累,当代小小说作家无人能出其右。

       白文岭:花船

       匪首刘太,决定再去一次花船。
       花船在黄河岸边的林家渡口,是个灯红酒绿的去处。五年前,刘太常去花船上,和一个名叫花妹的姑娘,寻欢作乐。后来,刘太和人争风吃醋,失手惹出人命,这才落草为寇。
       听说刘太要去花船,众兄弟跪倒一片,都说,官府出十万雪花银,买大王人头。大王此去,无疑自投罗网啊!
       刘太说,砍掉脑袋,碗大个疤。能得花妹片刻温存,值。
       刘太来到花船,但见灯光闪烁,淫笑不断。所幸花妹还在,风情依旧。
       花妹将一盏香茶,敬在刘太面前,两手一抖,惊叫说,你是……
       刘太一手捉住花妹玉腕,一手掩住花妹香唇,说,你的太哥,又回来了。
       花妹滚落两串珠泪,抱住刘太,哽咽有声地说,想死我了,冤家。
       花妹外出提水时,找到老鸨,悄声说,你速去县衙,告知官府,大盗刘太,在我房内。
       花妹回到船舱,装作没事一般,劝酒逗趣。等官府的人抢上花船时,刘太还躺在花妹怀抱里,酩酊大醉。
       押回县衙的刘太,高烧不退,奄奄一息。县官问他,你早已重症在身,还去花船,不要命了?
       刘太说,我稀罕花妹。
       县官说,告密者,正是花妹呀。
       刘太说,我知道。
       县官一声叹息说,舍命赠银,也算一条汉子。
       不久,刘太死于狱中。
       县官厚葬刘太后,捣了花船老巢,却遍寻不见花妹。老鸨说,刘太死的当天,花妹抱着赏银,跳了滚滚黄河。

      【卧虎点评】

       《花船》,是孙方友的名篇。敢与大师同题,要的不仅是胆量,更是智慧。
       此篇《花船》,借的是名,突破的是翻三番的最后一番。坦率说,在最后一番上,文岭翻的更高一些。
       孙氏《花船》,是单线的翻,故事上的翻;白氏《花船》,是双线的翻,立意上的翻。
       它说明,即使大师,在某个时刻也是可以被战胜的,就像某个时刻孙方友也战胜过蒲松龄。
       因此,契诃夫面对强大的托尔斯泰说:写吧,写吧!大狗叫,小狗也叫。
       因此,诗仙李白在黄鹤楼面对崔灏的诗也有过感人的诚实: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
       因此,强大的王蒙也高兴地去领一次小小说的三等奖,因为他知道伟大的**也不会无所不在的拔尖。
       因此,对任何的权威,请学习,不要跪拜。

和吴晓聊小小说创作


吴晓君好:
       看到同学们聊你的《黑鸽子》,为你高兴。

       《黑鸽子》里的刀同《象牙刀》,刀都是道具和象征,不同的是前者用的酣畅,后者用的从容,可谓量体裁衣,随物赋形,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亦可谓风格的变化应如四季变化一样自然,也是自然高于一切,思想里的情感和情感里的思想高于一切。

具体说,《黑鸽子》的暗喻非常浓郁:黑,代表黑暗;鸽子,象征和平。矛盾与纠结,黑暗与光明尽在其中。死亡者名王(亡)生亦象征。而在这样浓郁的暗喻象征与灰色背景的笼罩下,惊心动魂的故事与结尾发生也便不足为奇,惊心动魂的人性与纠结发生也便不足为奇。时代背景的淡化,主人公分别用男人女人象征更强化凸现了人性的残酷与复杂。

全篇注重用动词叙事和塑造人物,让情节细节更有画面感,使思想主题更具冲击力。

       再放大了说,艺术首先是技巧。小巧雕琢,大巧若拙。好的技巧浑然天成,看不出什么技巧来,平常如人走路和使用筷子,平淡如农人熟练地使用农具,用不着大惊小怪,也值不得炫耀。这样说,特指形式和语言上的技巧。而思想上的技巧、情感上的技巧则是技巧的塔尖层面,因为它们都来自灵魂的高度深度广度厚度,也决定了作者的高度深度广度厚度。
       我曾把小说创作大致分为故事型写法、情感型写法、思想型写法、综合型写法四种。小小说中,分别把孙方友、王奎山、司玉笙、许行看作是故事型写法、情感型写法、思想型写法、综合型写法的代表。这里边含有我对小小说的认识论与方法论,自然也会含有我对你和同学们小小说创作上的认识论与方法论。
       做为奎山先生的乡党,你的审美和写作起点较高。小小说高研班中,郭全金延红王大举邱天陈玉兰、周月霞徐建英吴明琼柯廷宏、白文岭沈华贺向花、廖玉群纪东方高峰夏一刀安晓斯李季高沧海白秋和你等又分别是故事型写法、情感型写法、思想型写法、综合型写法的代表。而你们一旦进一步明确写作方向和提升写作规划后,亦前程不可限量。
       以小小说的“三驾马车”孙方友、王奎山、司玉笙和“执鞭者”许行为例,坦率说,四人中故事型写法的孙方友、思想型写法的司玉笙的创作容易纵论,情感型写法的王奎山、综合型写法的许行的创作不容易纵论。何也?前者故事规模思想规模大,后者情感规模综合规模不够大。这也是我很少写小小说评论而有些小小说点评的原因。三年前,我也曾坦率地对小小说统帅杨晓敏先生说:小小说作家的作品,经得起系统评论研究的不超过十人。小小说领域是这样,长小说领域也是这样。中国小说中国文坛是这样,世界小说世界文坛也是这样。而作为小小说事业的领袖,杨晓敏先生所作的百余篇评论更多是从战略层面考虑的,它除了给小小说作家在业界定位,更多的考量则是团结鼓励作家,互动引导作家,以点带面为小小说在文学领域的整体崛起而鼓与呼。而缩小具体到小小说高研班,我们的工作思路也是如此。而再坦率说, 当代中国当代世界还没有蒲松龄,曹雪芹,莎士比亚,托尔斯泰这样的作家,当代中国当代世界最需要的也是这样的作家。
       契诃夫说:写吧,写吧!大狗叫,小狗也叫。而真正的写作,在我看来,不只在形式的大小,而更在内涵的大小。亦即思想的大小、人格的大小。李白**诗词之短足以同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戏剧小说之长比肩,《聊斋志异》足以同《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四大名著媲美便是明证。
       而从思想内涵到形式规模上,都让小小说整体上大起来,这更是我对小小说的一个愿望。具体到互动与教学中,我的不少帖子和同题赛标题都反映体现了这个想法与做法。现附录于后与你和同学们参考,愿于你们有益,愿你们写作快乐!

                               卧虎
                               2014-9-27

       作家四型

春和景明,气高意深,于幽州台喝太白酒,宜读许行小小说。

骄阳似火,五谷丰登,于听雨轩喝五粮液,宜读孙方友小小说。

秋高气爽,言简意丰,新韭下菜品菊花酒,宜读王奎山小小说。

千里冰封,厚重深邃,听满江红喝茅台酒,宜读司玉笙小小说。

简而言之,作家的气象,即作家的气质与风格。

许行似春,孙方友似夏,王奎山似秋,司玉笙似冬。


当代小小说的三种写法


如果说许行似围棋界平和大气的吴清源,那么司玉笙就是厚重如山的聂卫平,白小易则是轻灵飘逸的马晓春。

个性即风格,文风即性格。

当代小小说创作,许行的《立正》起承转合的要素都有,文学性强,是经典的自然写法;司玉笙的《书法家》,是小小说中典型的一剑封喉的微小说写法,雕塑般简洁,立意高于一切;白小易的《客厅里的爆炸》是举重若轻,以柔克刚的智慧型写法。三者风格不同,影响广泛深远跨越了小小说界,也是当代小小说三种写法的开山之作。


冯骥才专题选


冯骥才论


       冯骥才,当代中国作家中的思想家。
       小说之长、中、短、小四体皆精,当代中国作家中,能与之媲美者,仅王蒙一人而已。长小说如行草,小小说如楷书,然两者皆达极致,能与之媲美者,亦仅王蒙一人而已。
       他是当代小小说文体的倡导者,小小说事业发展顶级层面的总设计师之一。当代小小说理论,能与之媲美者,仅杨晓敏一人而已。他的“小小说是提高国民文化素质的系统工程”论,与杨晓敏的“小小说是平民艺术”论,是引导中国小小说事业和小小说创作狂飚突进的双子灯塔。
       他的“俗世奇人”系列与孙方友的“陈州笔记”系列形成互补,分别为市井百姓与乡村百姓立传,亦可谓当代笔记体小小说的“双璧”与“双子星座”。
       他1米92的身高,他的智商情商,他的社会职务,他对中国的深刻解读,他的多才多艺,亦常人不能及。他令人思想震撼的文人画与散文,也只有蕴籍丰厚的贾平凹能在这两个方面与之交相辉映。
       他后来的精力主要放在民间文化遗产的保护上,这是民间文化的一种幸运,也是中国文学的一种遗憾。因为怅望思想寂寞的中国文坛,他是唯一有望在思想上成为当代鲁迅的人。

       冯骥才“俗世奇人”系列与孙方友“陈州笔记” 系列

《俗世奇人》共19篇,有19个各自独立的人物组成,内容虽互不相关,但形散神不散,合起来正好是天津本土甚至是民族的“集体性格”,为冯骥才文化小说的最后一个系列。小说以天津话与古典小说的白描入手,极具故事性和传奇性。在作家智慧幽默和传神的笔下,这些匪夷所思的“俗世奇人”个个生动有趣,活灵活现。复活了一个个旧天津卫水陆码头市井人物的甜辣苦甜,是一部另类的“清明上河图”,把当代笔记体小小说推向一种极致。冯骥才的“俗世奇人”系列与孙方友六百多篇作品组成的“陈州笔记”(含《小镇人物》)系列形成互补,分别为市井百姓和乡村百姓立传,可谓立体状绘底层人物生活和时代命运的“百姓列传”与“百科全书”,在中国小小说发展史上共同构建了一道传奇壮观的风景。亦可谓当代笔记体小小说的“双壁”与“双子星座”。


-----冯骥才《俗世奇人》电子版编者按


       冯骥才的《苏七块》
      
       冯骥才:苏七块

       苏大夫本名苏金散,民国初年在小白楼一带,开所行医,正骨拿环,天津卫挂头牌。连洋人赛马,折胳膊断腿,也来求他。
       他人高袍长,手瘦有劲,五十开外,红唇皓齿,眸子赛灯,下巴颏儿一绺山羊须,浸了油赛的乌黑锃亮。张口说话,声音打胸腔出来,带着丹田气,远近一样响,要是当年入班学戏,保准是金少山的冤家对头。他手下动作更是“干净麻利快”,逢到有人伤筋断骨找他来,他呢?手指一触,隔皮截肉,里头怎么回事,立时心明眼亮。忽然双手赛一对白鸟,上下翻飞,疾如闪电,只听“咔嚓咔嚓”,不等病人觉疼,断骨头就接上了。贴块膏药,上了夹板,病人回去自好。倘若再来,一准是鞠大躬谢大恩送大匾来了。
       人有了能耐,脾气准各色。苏大夫有个各色的规矩,凡来瞧病,无论贫富亲疏,必得先拿七块银元码在台子上,他才肯瞧病,否则决不搭理。这叫嘛规矩?他就这规矩!人家骂他认钱不认人,能耐就值七块,因故得个挨贬的绰号叫做:苏七块。当面称他苏大夫,背后叫他苏七块,谁也不知他的大名苏金散了。
       苏大夫好打牌,一日闲着,两位牌友来玩,三缺一,便把街北不远的牙医华大夫请来,凑上一桌。玩得正来神儿,忽然三轮车夫张四闯进来,往门上一靠,右手托着左胳膊肘,脑袋瓜淌汗,脖子周围的小褂湿了一圈,显然摔坏胳膊,疼得够劲。可三轮车夫都是赚一天吃一天,哪拿得出七块银元?他说先欠着苏大夫,过后准还,说话时哎哟哎哟叫疼。谁料苏大夫听赛没听,照样摸牌看牌算牌打牌,或喜或忧或惊或装作不惊,脑子全在牌桌上。一位牌友看不过去,使手指指门外,苏大夫眼睛仍不离牌。“苏七块”这绰号就表现得斩钉截铁了。
牙医华大夫出名的心善,他推说去撒尿,离开牌桌走到后院,钻出后门,绕到前街,远远把靠在门边的张四悄悄招呼过来,打怀里摸出七块银元给了他。不等张四感激,转身打原道返回,进屋坐回牌桌,若无其事地接着打牌。
       过一会儿,张四歪歪扭扭走进屋,把七块银元“哗”地往台子上一码,这下比按铃还快,苏大夫已然站在张四面前,挽起袖子,把张四的胳膊放在台子上,捏几下骨头,跟手左拉右推,下顶上压。张四抽肩缩颈闭眼龇牙,预备重重挨几下,苏大夫却说:“接上了。”当下便涂上药膏,夹上夹板,还给张四几包活血止疼口服的药面子。张四说他再没钱付药款,苏大夫只说了句:“这药我送了。”便回到牌桌旁。
       今儿的牌各有输赢,更是没完没了,直到点灯时分,肚子空得直叫,大家才散。临出门时,苏大夫伸出瘦手,拦住华大夫,留他有事。待那二位牌友走后,他打自己座位前那堆银元里取出七块,往华大夫手心一放,在华大夫惊愕中说道:
        “有句话,还得跟您说。您别以为我这人心地不善,只是我立的这规矩不能改!”
        华大夫把这话带回去,琢磨了三天三夜,到底也没琢磨透苏大夫这话里的深意。但他打心眼儿里钦佩苏大夫这事这理这人。

      【卧虎点评】

       《苏七块》立意的核心是规矩的立与破:医之魂在普救众生。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法立足,而默守成规,教条主义却又会害死人。
       愚者死守陈规,智者在矛盾中找到和谐。
       最有名的题外故事有两个:一是一男子与女子约会桥下,为守约,大水来时抱桥墩而死。一是司马懿随机应变,将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速斩暗降蜀国的孟达,凯旋后向皇帝请罪而被嘉奖。
       创新是人类进步的灵魂。家国如此,创作亦如此。

       冯骥才小小说不小  

       有一次,某报一位编辑约稿时说,如果你太忙,写篇小散文——或者一篇小小说也行。
       我则笑道:最难写是小小说。小小说往往有时间也不一定写得出来。
       问曰:为什么?
       答曰:小小说不是短小说。
       就像一只老鼠不是一头牛的蹄子;一辆独轮车不是汽车的一个轱辘;一支钢琴短曲不是一首交响曲的一个片断。
       它是独立的、艺术的、有尊严的存在。
       它有非常个性化的规律与方式。比起长中短篇,它更需要小中见大,点石成金,咫尺万里,弦外之音。正像好的中篇缩写成的梗概不会是好短篇那样;好的短篇缩写成的梗概也不会成为好的小小说。
       那么,反过来说,正像好的短篇不能拉长为好的中篇那样,好的小小说也不可能拉长为好的短篇。
决不能说小小说是最短的短篇。
       小小说是一种“多一个字也不行”的小说。
       一篇小小说,在胎中——酝酿中,就具备小小说自身的特征与血型了。
       它不是来自生活的边边角角,而是生活的核心与深层。它的产生是纷纭的生活在一个点上的爆发。它来自一个深刻的发现,一种非凡的悟性和艺术上的独出心裁。
       它的特征是灵巧和精练;它忌讳的是轻巧和浅显。巧合和意外是它最常用的手段。但成功与失败在这里只是一线之隔,弄不好就成了编造与虚假。由于它与生俱来的“软肋”是篇幅有限,所以,它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意味无穷。所以,结尾常常是小小说的“眼”。
       小小说是以故事见长的,但小小说不是故事。要想区别于故事,一半还要靠文本与文字上的审美。在这一点上,每个人都可以极力发挥自己,因为艺术的空间都是留给个性的。
       面对着那些艺术性极强的小小说,比如《聊斋》中的名篇或是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我不但说“小小说不小”,还要说:小小说完全可以成为大作品;珍珠虽小,亦是珍宝。

        冯骥才说小小说

       1.郑州是小小说的故乡
       小小说是中国文学的事情,郑州是小小说的故乡。我佩服河南文学界有这样的眼光:出版家的眼光,编辑家的眼光,为倡导小小说,坚持做了数十年的努力。不仅有专门发表原创作品的《百花园》,转载作品的《小小说选刊》,还创办了小小说理论刊物《小小说出版》,组建了郑州小小说学会,开办了小小说学校,形成了全国性的小小说创作气候,促进了小小说的辉煌。
        2.中国小说的四个柱子
        中国的小说大厦,是靠四个柱子支撑起来的,一个是长篇的柱子,一个是中篇的柱子,一个是短篇的柱子,一个就是小小说的柱子。
        3.小小说是有尊严的存在
        我觉得小小说这个概念比较宽泛。微型也可以,但是微型好像又把它稍微限定了一下。小小说的艺术特点到底是什么呢?我总结为以下五点:一是小中见大,二是巧思,三是有一个意外的结尾,四是细节,五是惜墨如金。小小说是独立的、艺术的、有尊严的存在。
       4.小小说是复兴民族文化的希望工程
       小小说已经创造出一种文化奇迹,而民间文学生机勃发,正是一个国家民族文化复兴的“基础工程”和“希望工程”,值得大书特书。

        故事型与文化型

       故事核坚实,情节环节关节制胜,孙方友《陈州笔记》杨小凡《药都笔记》是也。
       缺少故事核,细节语言文化支撑,冯骥才《俗世奇人》张晓林《东京故事》是也。
       换言之,《俗世奇人》《东京故事》属故事型,让故事型更文化型的冯骥才张晓林来写更精彩。
       坦言之,《俗世奇人》《东京故事》属文化型,让故事型非文化型的孙方友杨小凡去写大不易。

       冯骥才与贾平凹

       冯骥才在理论思维上有高度深度,贾平凹在创作实践上有厚度广度。冯高深而不够宽厚,贾宽厚而不够高深。兼收并蓄,系统深化,中国才可能再产生鲁迅这样的大家。

张晓林专题选


       张晓林文化小说的意义

       散文界有余秋雨的文化散文,小小说界有张晓林的文化小说。
       余秋雨以文化的侵入使散文更有深度,张晓林的文化小说于小小说界的意义也彰显于此。
       文化使文学更有根,世俗生活的根,高雅生活的魂。杰出的长小说,小小说都使一个民族有文化上的归宿感。
       没有深厚的文化素养是写不好文化散文,文化小说的。就像钱钟书的《围城》,技巧可以模仿,但学识模仿不来。
       作家学者化呼唤了很多年,晓林文化小说是小小说界的重要收获。它对深化提升小小说的深度,厚度甚至哲学高度有借鉴作用和推广价值。

       张晓林的《王荆公二题》

天性


荆公挥毫抄了一通《楞严经》,忽然想起了苏轼。

昨天黄昏,他在金陵驿站正与吕惠卿对弈,驿站胥吏走过来,递给他一道札子,然后陪着小心低声说道:“相爷,明日东坡先生要路过金陵。”

荆公一愣,随即醒悟过来。苏轼被他贬到黄州一眨眼五年了。半个月前,朝廷就已经下旨,改任苏轼为汝州团练副使,想是前往赴任的了。

窗外响起数声雁鸣。荆公推了棋局,浅浅地叹了一声。他又想起那次文人雅集,苏轼给他的书法题跋的事来。苏轼称他的书法“得无法之法”,并且说,“世俗人不可学!”

荆公打心底佩服苏轼的眼界。

贬苏轼去黄州,荆公的心里是很复杂的。有时仔细想想,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来。

但是,有几件小事,却让他至今想起,胸口还有些堵得慌。

荆公原是个不讲究生活小节的人,他平日穿衣裳,邋里邋遢的,枯皱麻叶一般,领襟上也常是厚厚的一层油垢,明晃晃的,照汴京乡间的俗话说,在上面可以打火燫子了。吃饭也是如此,荆公喜欢吃萝卜,大葱,辣椒等物,又不漱口,一说话,空气里都变了味。

荆公生活上不讲究,可他在有些事上却很计较。他两次贬苏轼,其实都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关。

苏轼在翰林院任职时,荆公喜欢找他去闲谈。起初,苏轼嘴上还有几分遮拦,慢慢的,说话也就随便起来。

荆公著了一本书,叫《字说》,对每一个字都作一番解释。因此,荆公平日喜欢与人探讨一下字的渊源。有一天,荆公又与苏轼闲聊,偶尔谈到了东坡的“坡”字,荆公说:“‘坡’从土从皮,所以说,‘坡’乃土之皮也。”

苏轼笑笑,说:“按相国的说法,‘滑’应该是水的骨头了。”

荆公很认真地说:“古人造字,都是有说法的,再如四马为驷,天虫为蚕等。”

苏轼也严肃起来,朝荆公拱手道:“鸠字九鸟,相国可知它的出处?”

“不知,愿闻其详。”荆公真心请教。

苏轼说:“《毛诗》云:‘鸣鸠在桑,其子七兮。’那么,加上它们的爹娘,不正是九个吗?”

荆公愣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回到相府,荆公脸色还很难看。恰逢吕惠卿来访,就问:“恩相有啥不顺心的事?”

荆公愤愤地说:“苏轼戏耍老夫!”

吕惠卿问了缘由,很生气。“这样的轻薄之徒,撵出京城算了。”结果,苏轼被贬到湖州做了刺史。

苏轼去湖州当刺史了,荆公反觉得身边一时少了些什么。

湖州刺史三年任满,苏轼回东京交差另补。这期间,他已知道被贬湖州是因为冒犯荆公之故,所以,一到京城,他就先去拜见荆公,有致歉之意。

不凑巧,荆公骑小毛驴闲逛去了。

荆公府上管家就引苏轼到书房用茶。

在书房,苏轼见到了荆公刚作的两句诗: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读过,苏轼笑了。“荆公闹笑话了,菊花性最傲寒,岂有被秋风吹落之理。”苏轼不觉手痒,捻起桌上的紫狼毫,落纸立就,依韵和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

和罢诗,苏轼猛然醒悟。今天是来道歉的,怎么又与宰相“对”上了。他怕与荆公见面尴尬,便匆匆告辞。想找机会再与荆公解释。

可是不久,苏轼却又被贬到黄州去了。

人世沧桑,五年又过去了。荆公心头涌过一种别样的滋味。他决定今天去秦淮河边与苏轼见上一面。

吃过午饭,荆公身着便服,在秦淮河畔会见了苏轼。

在荆公眼里,苏轼苍老了许多。两鬓似乎已有银丝飘拂。荆公一时觉得两眼有些酸涩,内心隐隐有歉意徘徊。

苏轼也卸去了官袍,一身素装,连帽子也没戴,他朝荆公揖手一拜,说:“轼今日以野服见大丞相,失礼了。”

荆公一笑,说:“礼哪里是为我们设的呵!”

苏轼眼里就含了泪花。“轼无德,自知相国门下用轼不着。”

荆公默然。随携了苏轼的手,说:“我们去将山碧云寺吃茶。”

登上将山,但见树木青翠,涧水如练。时闻山虫唧唧,鸟声相和。真一派大好风光。二人心情畅快起来,苏轼话语渐多。

进得碧云寺,即见一合围古松下,已摆好茶几。茶几旁还设一大案,笔、墨、纸、砚齐备。方丈了尘禅师合掌相迎。了尘方丈素喜书法,且颇具造诣。今日两位书法大家来寺,自是笔墨侍候了。

茶是好茶,谷雨前朱家坞的碧螺春,吃着吃着众人就有些醉意了。

荆公来了雅兴,指着案上的巨大砚台说:“集古人诗联句以赋此砚,如何?”

荆公话一落,苏轼即应声道:“此乃雅事,我先来。”他站起身来便朗声大唱:“巧斩斫山骨。”

苏轼首联一出,满座寂静无声。

荆公沉思了好大一阵子,也没有对出来。便放了茶盏,讪讪地说:“趁大好天色,我们不如穷览将山胜景,对诗一事,可慢慢琢磨。”

这一天,相随者有监京城广利门田昼等三两个大臣。田昼对那二人说:“荆公寻常好以对诗难为他人,而荆公门下众人也往往你推我我推你,都说自己对不出,不想今日却被子瞻难住了。”二人喏喏。

苏轼与了尘禅师走在众人前面,不时指点江山,似乎陶醉在这山色之中了。

荆公看着苏轼的背影,心底深深一叹。


江南落雪无


王荆公与司马温公政见多有分歧,尤其在熙丰变法一事上,围绕二公在朝堂上似乎形成了两个敌对的阵营,双方常常是唇枪舌剑,恨不得在对方身上戳几个窟窿出来。但一走下朝堂,私下里论及学问时,二人间那风趣的谈吐、善意的调侃、会心的微笑却又宛然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异性兄弟。——政事和个人友谊如此泾渭分明,大概也只有古圣贤才能做得到了。

譬如王荆公写了一首诗,诗名叫《扇子》,内容如下:“玉斧修成宝月团,月边仍有女乘鸞,青冥风露非人世,鬓乱钗横特地寒。”他用书法抄在澄心堂纸上,拿给司马温公。

司马温公将诗读了一遍,说:“唔,好诗,虽是取玉川子《醉归》一诗之意而作,但胜之远矣!”

荆公双手一揖:“愿闻高见。”

司马温公说:“玉川子为一代高僧,尽管不以诗名世,但《醉归》一诗沛然如从肝肺中流出,不见有丝毫斧凿痕迹,他靠的是真性情。荆公此诗,不单气韵生动,而又深谙为诗之道,是故胜之矣。“

荆公叹服。

司马温公曾著《诗话》一则,偶把老杜诗句“黄独无苗山雪盛”中的“黄独”误录为“黄精”了,恰被荆公看到了,禁不住有几分兴奋,呵呵大笑着说:“温公也有丢丑的一天呀!”随在一旁眉批道:“黄独是残留在冬天野地里的小块山芋,江南俗名叫土卵。杜子美流离江湖间,能有黄独裹腹就不错了,怎能像道人剑客那样去食黄精呢?”

隔一天,温公见到眉批,备了一箧经书,登门向荆公致谢。

平素,王荆公不讲究生活小节,常常会闹出一些小笑话。一日,王荆公与司马温公同在朝堂与皇上议事,忽然,一只虱子从荆公襦领上爬了出来,它在荆公的脸颊上转了一圈,然后爬到鬓角上,不动了。荆公竟浑然不知。

皇上看见了这只虱子,笑了笑,没说什么。

司马温公也看见了这只虱子,在朝堂上,他也没说什么。退下朝来,一出集英殿大门,他就问荆公:“可知皇上刚才为何发笑?”

荆公很奇怪地扭转头:“不知道。”

司马温公指着荆公的鬓角说:“笑的是它。”

荆公一愣:“笑我?笑我做甚?”

司马温公忍住笑。“不是你,是它——一只虱子。”

王荆公脸红了。忙叫过一个随从,要他把那只虱子给捏下来。不想,温公却伸手给拦住了。

“不可,不可,千万不能捏杀它。”

“为何?”荆公不解。

司马温公笑着解释。“这只虱子不寻常,有诗为证:‘屡游相鬓,曾经御览’。”

王荆公也跟着笑了。

王荆公在坊间刊刻了一部书,名之曰《字说》,他对这部书很满意,见了熟识的人都要送一本。司马温公也接到了一本,。

司马温公没看几页,就找荆公商榷来了。

司马温公说:“以竹鞭马为笃倒还说得过去,以竹鞭犬有什么可笑的呢?”

荆公说:“古人认为可笑,自有可笑的理由。”

司马温公不服气。

司马温公不服气,自有人服气。不久,《字说》一书在朝野流行开来。南宋高宗年间的曾慥在他的笔记《高斋漫录》一书中这样记载说:“学校经义论策,悉用《字说》。”

这一年庚子科的科选中,有一个叫胡汝霖的举子在答用武策时,就模仿荆公《字说》体例做了一篇文章,结果竟然高中榜首第一名。

政治就像翻烧饼,一面热,另一面就凉。一面不会总热,另一面也不会总凉。元祐初年,司马温公拜相。王荆公下野,退居金陵钟山。

在钟山,王荆公显得很洒脱,每天骑匹小毛驴,与一二山民结伴,去山深林幽处闲逛,累了就头枕青山绿水歇歇脚。兴尽而返。有客人来访,就陪着在茅舍前的古松下下下棋。再不,就增删他的《字说》。

对于《字说》一书,王荆公可谓是呕心沥血了。他曾因注解“飞”字没有找到满意的注脚,竟在涧水边徘徊了整整一天,饭也不吃,嘴里念念有词,样子很怕人。王老夫人寻到他,问明原因,说“何不以‘鸟反爪而升’注之。”荆公想了想,笑起来。

荆公虽然闲居钟山,可他对庙堂之事并不能忘怀,每逢碰见有人自北方来,都要打探一下东京的消息。往往,还要问一问司马温公的近况。

这些来拜见荆公的人,不管是朝中大员,还是地方小吏,大都捡好听的给他说。

有一次,荆公旧时门人周种来访,荆公陪他在山间闲走,走到一株松树下,停下脚步,扭过头忽然对周种说:“司马温公是个君子啊/”

周童一愣,随即醒悟过来。默然不语。

又朝前走几步,荆公又说:“司马温公是个君子啊。”这句话荆公一连说了四遍,见周种一直沉默不语,不禁深感奇怪,说:“周贤禊,为何不言语?”

周种迟疑良久,说:“恩公,熙丰政事已全被更易您知道吗?”

荆公怔住。后来笑道:“这可以理解。”

周种又说:“还有一事,恩公或许不知。”

“唔,什么事,说说看。”

“司马温公拜相以来,满朝上下无人再读《字说》了。”

荆公的脸慢慢变得苍白,怒道:“政见相背,《字说》何错!”这天夜里,荆公在书房一夜未睡,书写“司马光”三字数百纸。

这一年的冬天,东京连降十余日大雪,阴风呼号,滴水成冰,天气出奇的寒冷。司马温公某夜靠着炉火细读《字说》,读到入巷处,不禁叹道:“天下奇书啊!”一阵寒风敲击着窗户。司马温公忽然想起,已有一段时日没有荆公的消息了。不知近来景况若何?金陵不似东京这样寒冷吧。江南落雪无?


      【卧虎点评】

张晓林者,杞国人氏。《东京文学》总编,书法家,小小说作家。杨晓敏先生谓之內秀,文秀人亦秀也。

王荆公者,王安石也。北宋宰相,唐宋八大家之一,历史上以变法著称。卧虎谓之冷峻,后者鲁迅近之。

天性

晓林的笔记体小说近随笔,文化味浓。文化修养使然,亦气质形式使然。

《天性》说的是王安石与苏轼苏东坡的故事。落墨处表象是学问官场,故事核的灵魂实则是作文亦做人。同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两人的高下即表象在诗文,实则在襟怀。安石天性冷峻,东坡天性旷达,亦表象在先天,实则更在后天的修为。

金无赤足,人无完人。如词,《天性》是《王荆公二题》的上阙,《江南落雪无》是下阙。前似抑,后似扬,实则合二为一,才是一个真实完整的王安石。至此处,起承转合如落雪无声,亦以事实暗喻古今人性不易,褒贬古今人事亦客观才能公正,公正才能大气。

江南落雪无

《江南落雪无》说的是王安石与司马温公司马光的故事。两人政见常不合,但文字上却是坦诚相见的知音。较“上阙”,被贬后的王安石恰似当年的苏东坡。角色的转换,使他对苏东坡有了更深的理解。此处的交集,遥对上一个王安石是一次完整的合成。是苦心结构,亦浑然天成。此二题平实中的一条明线。而平实中的斗转星移,则是司马光于雪夜细读王安石《字说》,发现荆公面对他和世人误解误读时的不曲与坚守。而那句“政见相背,《字说》何错”的怒吼更是他公私分明,光明磊落品质的一个最好注脚。使人想起鲁迅、巴金,当然也想起**、朱镕基。而此处的不射之射,插柳不叫春知道,也正是晓林善于化古出新,批判性、思辨性处理古代素材,打通古今,亦古亦今,使读者如嚼橄榄,回味再三的高妙处。

晓林有个计划,就是用10年写完10卷本笔记体小说《宋朝故事》,我想他批判性地复活的不仅是一段历史,一种豪气,更是中华文明中那种可贵的、开放的、优秀的人文精神。当然,《宋朝故事》的竣工,对于笔记体小说的贡献,特别是对于小小说的贡献,其意义应形同于孙方友对陈州的贡献,莫言对高密东北乡的贡献,福克纳对约克纳帕塔法县的贡献。

  

耿占春说张晓林的小小说结构


       耿占春说张晓林的小小说结构,与我用长篇小说之法结构小小说的主张在趋向上暗合。任何的写作与艺术,多看一眼,多走一步,多一点逆向思维是很重要的:
       《圉镇笔记》在结构上有如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他们都是围绕着一个地方,围绕着一些小镇人物的叙述。只是晓林的笔记更具有一种民俗学的特征。如果这些人与事的叙述更多一些重复、交错、回环,就会独具一种整体感或小长篇的韵味,就会构成整体大于局部之和的阅读感受。

张晓林卧虎说小说


       张晓林:作品通过情感而起作用。我写小说,首先考虑主题产生的意味能否最大程度地融入读者的情感。
       卧   虎:顶层设计,是小说的王冠,即思想情感的制高点。思想情感,是写作的灵魂,亦一切作品的支撑点。

       [卧虎问答] 刘勇篇:记叙文如何小小说化?小小说与现实的关系?

       刘勇:当前记叙文写作如何小小说化?小小说与现实的关系?
       卧虎:记叙文属散文范畴,小小说属小说范畴。再追溯,有别于韵文(诗歌),其它文体(包括从散文派生出的小说)都属大散文范畴。如此细化,记叙文如何小小说化的问题,即散文如何小说化、小小说化的问题。

以当代散文的翘楚贾平凹为例,他的散文是小说家的散文、小说化的散文。如果没有小说家的基础,他的散文达不到如此的高度;同样,如果没有散文的自然自在,他的小说语言亦不会成为当代小说语言的一种境界和高度。

从另一种方向具体到小小说的散文化、诗化,王奎山的《红绣鞋》、刘国芳的《风铃》、邓开善的《不灭的星辰》、侯德云的《轻轻地爱你一生》、王往的《拾穗》等皆可谓范例。

而再具体到记叙文的小小说化,多用细节、多以事实本身说话则亦是活人传人的不二法宝。

散文的小说化和小说的散文化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结果,更是知识时代作家学者化,即托尔斯泰化、鲁迅化的一种必然结果。小说界如此,小小说界亦如此:鲁迅,茅盾,巴金小说、散文皆佳是小说散文化,散文小说化的结果,王奎山,张晓林,聂鑫森等亦如此。

       小小说与现实的关系,也是文学与现实的关系。因为最能代表文学的是小说。
       换一句话说,文学来于生活,高于生活,文学、小说、小小说与现实的关系,也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关系。

       张晓林的书法:天下

晓林书法以行草、行楷见长,蕴籍而能奔放,豪放而见细腻,在审美上有一种矛盾中的和谐,和谐中的浑圆,故格调上雅俗共赏,境界上有一种包容不隔之美。细究,这是作品的气质,也是书家的气质。

细观“天下”二字:“天”之气度,在尾划一捺;“下”之遒劲,在铁钩的一横,钢锥的一竖,更在举重若轻的一点。二字互补合一,营造“天下”意境耳。

写《将军》的建超主编邀晓林书《天下》刊名,亦晓林知音,将帅气度也。


       读张晓林书法三题杂感

       三种风格,三种心态。
        “江雨”卷静谧,逸笔草草,才子气。
        “故人”卷奔放,草原大海,丈夫气。
        “雪满”卷蕴籍,晓风明月,书卷气。
       才子气,才情也。
       丈夫气,志气也。
       书卷气,学养也。
       言为心声,书为心画,诗为心结。
       书法同音乐,是灵魂的语言,一种比现实生活中的语言更幽深,更真实的语言。
       文字,是气质的外化。思想,是灵魂的气象。
       小流喧哗,大流无声。小爱喧闹,至爱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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